秋天的混同江徹底活了。江水中的暗流轟鳴如戰鼓,江水在苔綠覆蓋的岩壁間奔突,上遊沖下的火山浮石撞擊冰面,發出編磬般的清越回響。
當第一縷完整的陽光刺破雲層時,整條江化作了流動的熔金河道,映得對岸遼軍瞭望塔的青銅警鐘都黯然失色。
兩隻南飛的豆雁試探着降落在江水中,它們的蹼爪劃開波光潋滟的金色河水,驚起水底沉睡的鐵礦砂粒。
它們在此稍作停留歇息,之後将繼續向南飛行,試圖尋找能讓它們平安度過的暖冬。
而在來年春,它們會回到故鄉,把繁衍後代的任務生生不息的傳承下去。
而就在此時,完成首飛的風青帶着曉曉向着遠處山影飛行,準備巡視一番母親的領地再返回巢穴,看看母親與裂尾狀況。
這時風青敏銳的鷹目忽然捕捉到異樣的影子,鷹瞳一縮。
在山下,她看見了一片陰影。大片的鹿皮帳篷如星雨羅布在崇山密林夾着的平地間。
作為來自近千年後現代的穿越者,風青對這景象有着近乎本能的警惕,她太清楚山下那些鹿皮帳篷意味着什麼。
那些鹿皮帳篷在松林間錯落鋪開,像是突然從苔藓地裡生長出來的白色蘑菇,每個帳篷前都插着繪有鷹紋的木杆,杆頂飄揚的獸皮風向标正随着山風獵獵作響。
風青心跳如擂鼓,她下意識地加快飛行速度,遠離那片陰影。而曉曉還在高空中歡快地翻飛,風青大聲鳴叫,試圖引起曉曉的注意,讓它趕緊回來,但曉曉隻當這是長姐在和它嬉戲,依舊自顧自地玩耍。甚至還加快速度朝着陰影的方向俯沖而去。
風青振翅高飛,試圖将幼鳥曉曉喚回身邊,但曉曉卻似乎把她的警告當作了晨間遊戲,反而加快速度朝着人類營地俯沖而去。風青的瞳孔驟縮成針尖般大小——曉曉的幼羽尚未豐滿,那顆對世界充滿好奇的幼小心髒根本無法理解,那些帳篷裡可能藏着比森林猛獸更可怕的威脅。
“唳——”風青的嘯聲陡然拔高,尾羽劇烈震顫着在空中急停。她看見曉曉俯沖的軌迹正對着營地中央的旗杆,那裡懸挂着馴鷹人特制的誘餌——裹着生牛肝的桦樹皮鈴铛在晨光中泛着油光。
記憶如冰錐刺入顱骨。前世在紀錄片裡看過的馴鷹陷阱清晰浮現:塗滿麻醉草汁的倒刺網兜,能模仿雛鷹呼救聲的骨哨,還有那些插着彩色羽毛的誘捕杆......
風青渾身翎毛炸開,曉曉的翅尖已經掠過第三棵紅松。
曉曉好不容易從巢穴中出來驟然見到新奇的事物,根本克制不住激動的心情,要去探個究竟。
風青迫不得已,也靠近了山下的鹿皮帳篷區域,她看到有幾個身影正擡頭望着天空,似乎在尋找着什麼。風青心中一緊,她知道這些人肯定是注意到了曉曉,
而曉曉那獨特的黑曜石般的羽毛在空中太過顯眼,很容易就會被發現。風青一邊繼續發出急促的鳴叫,一邊試圖将曉曉引向自己這邊,可曉曉還是沒有反應過來。林間的風突然凝滞。風青的翅膀猛地收攏,氣流擦過羽毛的觸感讓她渾身發冷。
曉曉還在前方盤旋,黑曜石般的翎羽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銀芒,像一把撒向空中的碎鑽——美得刺眼,也危險得刺眼。
“回來——”風青又一次發出短促的尖嘯,尾羽在空氣中劈出裂帛般的聲響。可曉曉隻是歪了歪腦袋,幼隼特有的圓潤瞳孔裡盛滿躍躍欲試的光。
鹿皮帳篷群騰起炊煙。五六個裹着狼皮的身影突然從帳篷後轉出,就在這時,其中一個身影突然舉起了一樣東西,風青距離還遠,看不清楚那是什麼,但她能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危險氣息。
“嗖!”一樣物體朝着曉曉飛去。
風青心急如焚,她用盡全力扇動翅膀,朝着曉曉的方向沖去,想要将它撞開,可還是晚了一步。
破空聲炸響的刹那,風青的視野突然被切割成慢鏡頭。她看見浸過松脂的麻繩網在半空展開,網眼綴着的骨鈴叮當作響;看見曉曉歡快的振翅動作凝固成驚慌的撲棱;看見自己俯沖時掀起的落葉在空中旋轉,葉脈紋路清晰得近乎殘忍。
那物體準确無誤地擊中了曉曉的翅膀,曉曉發出一聲凄厲的叫聲,身體在空中晃了幾下,開始朝着地面墜落。
風青終于趕到了曉曉身邊,她用身體護住曉曉,試圖減緩它的墜落速度,但她的力量有限,隻能勉強讓曉曉不至于摔得太重。
此時,那些人已經朝着曉曉墜落的方向跑了過來。風青知道,她和曉曉已經陷入了危險之中。她不能讓曉曉被抓,可她自己也才剛剛還是一隻沒法獨立生活剛剛步過首飛儀式的半成鳥,要帶着曉曉飛行起來着實有些困難。
風青隻能半拖半帶着曉曉盡量往樹林深處去,希望能找到一個藏身之處。
“砰!”
鐵鈎刺入皮肉的悶響讓風青渾身羽毛炸開。曉曉像塊斷線的風筝般斜斜下墜,左翼關節處赫然釘着枚帶倒刺的鋼鈎,暗紅的血珠順着鈎尖淅淅瀝瀝灑在枯葉上。
白羽從它們糾纏的翅膀間簌簌墜落,血色墜落。
“白翎種!是白翎海東青!”興奮的吼叫驚起林間寒鴉。風青顧不得右翼被樹枝劃開的傷口,俯沖時幾乎擦着地面掠過。她張開翅膀護住曉曉下墜的身軀,尾羽在地面拖出長長的溝壑。
腐葉的黴味混着血腥氣直沖鼻腔。曉曉在她懷裡劇烈顫抖,喉間溢出幼獸特有的嗚咽。風青的喙輕輕梳理妹妹淩亂的羽毛,突然想起人類母親哄孩子時常說的“不痛不痛”——此刻她多希望自己真能說出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