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面容矜貴,眼裡卻噙着些她看不懂的東西,映着如此鄙薄的牢獄裡的油火,更顯得朗如溫玉。
常青青一時有些困惑。
這張臉……怎麼會同王公子的長相别無二緻呢?
今日一晌間遭遇如此變故,乍然見到熟悉的面龐,常青青全然忘記了前事,愣愣地盯着他,下意識喚道:“王公子……”
“大膽刁民,竟敢對瑄王不敬!”話一出口,一旁的守衛锃一聲抽刀出鞘:“什麼王公子李公子,再敢亂說,仔細你……”
周珩揚了揚手,止住兵将的訓話。
瑄、瑄王?
啊,是了。方才明明所有人都報的是瑄親王的名頭。如此前呼後擁的進來,在場的人也無一人質疑……
可是,他分明是王公子的長相!
王公子不是……不是南方來的富家書生嗎?
常青青思維近乎停滞了,她費力地想着。
若來人是衆所周知的瑄王,那她所熟知的王公子……又是誰?
對了。是她太傻。
王宣、王宣……她默默地想,不就是瑄王的變體麼?
她竟然從來沒想過這事。
小滿谷雨從前的諱莫如深,華貴的衣着和格外引人注目的氣度,随意拿出千兩白銀不眨眼的實力,這一切先前的古怪原來都是因此……
他原來,是王爺。
電光火石間,常青青望向他的眼神已然黯淡下去,從一開始的滿是期冀,變成震驚,再變成落寞,現在隻餘一片茫然。
周珩下意識撇開眼睛不看她,隻輕咳一聲:“常青青,是麼?”
俨然是一副頭回見到她的模樣。
常青青不知道他什麼用意,一言不發。
周珩道:“不說話便當你默認了。你且說來,今日之事究竟如何?”
一旁侍立着的人走了兩步,溫聲道:“正是如此。常姑娘,此案究竟如何,你一五一十報上來。有王爺在,必不會使一人蒙冤。”
這聲音……是小滿!
常青青猛地擡頭,同小滿的視線撞上。
小滿沖她轉了轉眼睛,而後又垂下頭,縮進一旁去了。
得了她的示意,常青青後知後覺意識到,這會兒,“瑄王”本就應當不認識她常青青。
而聽小滿的意思,瑄王會秉公處理。
因此,才要叫她這當事之人将所知之事細細說出。
她眼中緩緩亮起些光。
原本她就是要将自己從鹽案裡頭摘出去,無論他是誰,她隻知道要從這裡逃出去,還得保下小宋。
既然是王……瑄王審案,總比别的與鄭家有千絲萬縷關系的貪官來審,要好些。
她的眼裡迸發出些光亮來!
常青青匆匆道:“回禀瑄王,民女有冤要陳!今日之事原是……”
才說出口,一旁的鄭明玉卻突然打斷了她:“瑄王如此關照此人,莫不是同此女早有交情?這人可是運鹽私犯,王爺不作細究,恐落人口實,有徇私枉法之嫌啊。”
“知道瑄王爺對陛下一心擁戴的還倒罷了,隻怕有些别有用心之人聽去了,還以為瑄王是在縱容下人呢。”
鄭明玉語氣平和,寥寥話語間卻惹得一衆人等不敢有半點聲響。
周珩的神情冷了下來。
鄭明玉一番話間,暗指私鹽之事實為瑄王所為,大動幹戈查鹽案,隻為徇私将鹽案之罪推到别人身上,此時卻要特來救自己的人!
若這事落人口實,被順勢捅上去,說不定還要引發皇帝對他的猜忌——畢竟今上登基不久,根基不穩,從前便是從兄弟數人間厮殺上去才得了這個位置,如今對他這個年輕的兄弟也多少有了些忌憚。
鄭明玉竟用此事威脅他。
周珩眼神冰冷,語氣更是冷得迫人:“那依鄭侍郎所見,應當如何?”
鄭明玉拱手道:“不敢。下官以為,不若公堂對審一番……畢竟,凡事可都要講究證據。”
*
常青青被扯着往公堂裡的時候,渾身上下已經浸滿汗水。
所幸因為有瑄王一行人在,這些衙役對她客氣了許多,并不敢再私下責打,反倒是客氣得很了。
小滿刻意落了些步子,低聲道:“……莫要憂心。有王爺在,不會讓你出事的。待會兒隻需說清原委便可。”
“……好。”常青青咬住牙,眼底隐隐滲出淚光。
說罷,小滿匆匆往前走了幾步,同她拉開些距離。
在這裡生活一段時日,已經夠她知曉王公貴族與尋常百姓之間的差異。
普通人命如草芥,日日辛苦謀生,卻也比不得有權有勢之人的一根頭發絲。高官之流如鄭府,一個指頭就能将她捏死。
更莫說是皇帝近旁這些王子王孫……更是非尋常百姓能高攀得了。大多數人到死,或許也見不着一回。
她下意識擡頭看去。
她與前頭的瑄王之間隔着好些人,幾乎隻能看見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