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番是私下會面,她的家人不能在此久留。幾人握着手千叮咛萬囑咐一番,才依依不舍地離去了。
“若是沒問題了,便來談談先前你說的——任憑處置一事?”周珩見她呆愣愣看着李銀花一行人的去向,清了清嗓子,“回神了啊。”
才哭過一回,常青青甕聲甕氣道:“全憑王爺吩咐。”
周珩:“……”
看常青青垂頭握拳縮在一旁,如同鹌鹑一樣,卻比先前有了些精氣神,他便放下心來。
“第一件——”
幾個字才出來,常青青偷偷埋下頭,眼睛搭在膝蓋上,淚水便滲進了褲腿,不至于太過狼狽。
她默默流淚之際,身旁卻響起一聲歎息:“……哭什麼。”
她沒擡頭,梗着腦袋不答話。
旁邊又歎了一口氣。下一刻,身旁一陣輕飄飄的響動。
一張錦帕落在她手邊。
周珩陰陽怪氣:“還哭什麼?你娘她們都走了。”
聽他這樣說,常青青頓時哭的更傷心了,她抽噎着道:“你……你管我做什麼?我就是要、要哭……若是嫌棄,大可以讓我自生自滅!我也不是死不起……”
周珩皺眉:“慎言。”
然而這話出來後,不僅毫無作用,反倒激起嚎啕大作。
瑄王:“……”
*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二人總算可坐下來詳談。
周珩:“先前将你從地牢裡帶出來,雖說早了些,卻也是我計劃之中的事情。原本就隻是權宜之計,為了堵鄭府的嘴而已。”
常青青老老實實道謝:“多謝王爺照拂,可我本是疑犯,在此處恐怕于理不合……若是沒憑沒據便出來,恐對王爺不利。”
周珩低笑一聲:“誰說本王違例辦事了?——谷雨,念。”
谷雨早就候在門外,連步跑進來,展開一張狀紙,規規矩矩道。
“……經徹查,事前常宋二人所涉私鹽一案中,所運私鹽全系三清園飯莊所為。
“事發之日,三清園飯莊已畏罪潛逃。着,全京城内若有人得其消息,立報官府。念在常宋二人不知情且為初犯,罰銀十兩、羁押十日以示懲戒。即日起,欲送餐之食肆須在官府登記後才可外送餐食……”
常青青聽了半天,問:“可那三清園明明是鄭府背後做出來的,還會有人得到消息上報官府嗎?”
“自是不會。”周珩微微颔首。
常青青眨了眨眼。“所以,這件事情就這樣了了?”
瑄王嗤笑一聲,擱下手上閑閑把玩着的折扇:“各退一步罷了。”
常青青摸了摸腦袋,有些明白了。
瑄王府放出這消息,一則是給百姓們一個交代,運送私鹽的罪魁禍首是三清園飯莊,與常青青一行人無關,她們最多算是從犯。
二則是給相府一個面子,他不深究三清園背後的主使,至于常青青的控訴,也因沒有證據作罷。因此,相府那邊沒有理由對常青青下死手,亦不會再深究常宋二人是否在這場事件當中死得幹淨。
畢竟,瑄王都已經高高拿起輕輕放下,這鹽案一事便算是翻篇了。
“可是……”常青青問,“那就讓他們這麼逃脫了?”
瑄王看她一眼,語氣頗有些高深莫測:“這還得看你。”
“看我?”常青青茫然道。
周珩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唇角輕勾:“撈你出來可不是沒有條件的。常姑娘,先前私鹽的事也尚算了了,牢獄之災既已免除,欠下人情就要還債,你……”
還待細細鋪陳,同常青青讨價還價一番,不料說到一半就被打斷。
“王爺不必多說,要我做什麼直接吩咐便是。”常青青垂頭道,語氣卻極為堅定,“我心知欠下良多,這些恩情我會慢慢還。”
見她這樣予取予求,倒叫周珩有些憋屈。
原以為會同常青青鬥一鬥嘴,可她如此直戳了當,把他下頭一席話全堵了回去。
他讨了個沒趣,常青青又這樣恭敬,更覺得乏味極了。
周珩站起身來踱了兩步,“罷了,此事午後再議吧——小滿,藥可好了?”
小滿早盛了藥湯在外頭候着,聽見傳喚便應道:“溫度正好,現下可是要讓常姑娘服藥?”
“你看着辦,我出去走走。”周珩撇下一句話,掀開簾子出去了。
*
從小滿那處,她總算補全了事情原貌。
如今大齊朝建朝已百年,今上是第四任,曰慶允帝。
皇室宗親姓周,瑄王是當今聖上的七弟,單字一個珩。
慶允帝即位一年餘,根基不穩,單是前朝朝臣便有不少尚在位,卻囿于勢力盤根錯節,難以拔除。
鹽是民生之本,卻有勢力在背後暗中操縱,借以斂财,攪動民心。慶允帝欲徹查,往往令才下,主事之人便提早得了消息,躲得幹幹淨淨,每次都隻能抓到些抛出來的小角色。
便是指了巡鹽史,也往往互為門生故吏,有自己背後的勢力,因而互相做保,沆瀣一氣,欺上瞞下,難以撼動。
因此今上派出瑄王暗中查探,隻為尋得證據,将私鹽一事的背後勢力一網打盡。
常青青疑問道:“可為何偏偏是從鹽入手?”
小滿直起身子,湊近她低聲道:“常姑娘怎麼連這個都不記得了?人吃的鹽若是不足了,常常身困體乏的,幹活都沒勁呢。你說這軍隊裡……”
居然如此!
常青青被這話一點,後背猛地打了個激靈。
也就是說……
小滿點了點頭:“主子是懷疑,運鹽的事,絕非隻是相府為了撈錢,說不定背後還有人在……”
“事忙畢了就去看午膳。”
“……是。”話說到一半被叫停,本應該有些不快,可主子不知何時已進了屋,驚得小滿止住了一腔的八卦欲,老老實實住了嘴,收起那一盅中藥罐子,轉身走了。
周珩靠着門扉,随意尋了位置坐了,冷聲道:“小滿做事雖仔細,卻有點管不住嘴——旁的事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對你沒什麼好處。”
常青青點點頭。
卻見周珩默了片刻,将手裡捏着的一張票據,隔着書案推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