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這突然起來的重量沖擊的有些發暈,眼淚一瞬間不受控的滑落,沾濕了桃粉胭脂染的面頰,這種溫暖的懷抱隻有小時候才會有。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雖然令人心中歡喜,可陸綏還是免不了擔憂害怕,怯怯的開口。
“你們…會不會是搞錯了?”
林雁松開了陸綏珠,拿出繡帕擦了擦眼淚,很多話都想說出口卻統統哽在喉嚨,隻顧将流出的眼淚擦了又擦。
見這情形李嬸十分有眼力的上前,拉過陸綏珠的手,慈愛的看着她:"不會錯的,老奴是看着你和少爺長大的,從見你的第一眼我和你張伯便懷疑了,你和小時候的模樣像,都沒怎麼變。"
張伯在一旁附和點頭,彎着腰帶着笑,聲音粗啞卻很和善:“小姐若是瞧見了少爺便知道了,你們倆都生的像爹,模樣俊得很。”
“…爹?”
陸綏珠尾音上揚,剪水雙瞳輕顫間目光直直的打在沈著身上。
從進這院子裡隻說了一句話就沉默到底的沈著,失措的愣在原地,也不知安撫哭到說不出話的妻子,也不知對女兒噓寒問暖。
聽到這微弱的一聲“爹”竟毫無征兆的突然轉過身,大跨步邁出了院子。
看着他張惶離去的背影,李嬸露出有些嫌棄的表情,啧了一聲:老爺一向沉穩老練,這是高興傻了,不知道盼你回來盼了多少年,你瞧他今年也才四十又一,兩鬓的頭發卻都白了大把。”
掃帚倒地上被風吹起了摩擦之音,好一會,沈著才又回來,面色如常,聲音沉靜嚴肅,說了一句。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唯袖口處一小片濕潤,顔色深了少許,此時被他小心的掩藏在了身後。
待到眼淚都流盡,大家調整好了情緒,一起繞矮桌坐了下來,林雁和沈著一左一右的坐在陸綏珠身側,張伯李嬸坐在對面,芳甸不願擾這暖人時刻,兀自在廚房備茶水點心。
水煮沸的聲音咕噜咕噜在這深深庭院中,漾着暖意。
多年未曾相見,陸綏珠捏着衣角有些拘謹,父母亦是小心翼翼,基本話都靠着李嬸和張伯說。
“洪水沖走時我年歲尚小,又受到了石頭撞擊,到現在我也隻記得我的家鄉似在南邊,我是有父母的,其餘一概記不起來了。”
想着這些事陸綏珠難免有些神傷,幼時一路輾轉流亡,遭人羞辱,可天災面前她亦是無人可怨。
好不容易沈知著鼓起勇氣想要拉一拉女兒的手加以寬慰,人卻早就被妻子攬在了懷裡,伸出的手隻得悻悻地捋一下胡子,當作無事發生。
“沒事的沒事的,這些事情爹娘以後會慢慢的和你說。”沈雁如水的雙眸中盡是憐愛與愧疚,伸手将陸綏珠碎發别在耳後:“你哥哥若是知道你回來了,定然要欣喜萬分。”
“當年突發洪水,誰都始料未及,我和你爹忙着救災搭救百姓,唯獨忽略了你們兄妹倆個,你哥看顧你時,一個不留神就被洪水沖走了,他這麼多年也是日日愧疚。”
“但其實最對不起你的人是我們,都是爹娘的錯。”林雁聲音已經哽咽,強忍淚水。
多年颠沛也好,經受磨難也罷,事已至此,陸綏珠也早已釋懷了:“無妨,此生還能回家已經很好了。”
“老爺,你快寫信告訴少爺一聲吧,他若得知小姐平安歸家的消息,定能安心備考,金榜題名的。”張伯好心在旁提醒。
陸綏珠想起剛出碼頭時張貼的那張紅榜上寫的正是縣令之子,有些不确認的問:“我哥可是名叫沈文蒹?中了解元,已經赴京了的那位。”
“是啊,你們兄妹倆名字各從《蒹葭》中取了一字,當初懷你的時候,你爹就料定會是一個女兒,他希望你如初生蘆葦一般随心自在。”
失而複得太讓人欣喜,以至在場無人追問陸綏珠是如何得知兄長名姓的。
“天色不早了,不如我們先回家。”
沈著背着手彎着腰,說這句話的時候帶着些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哄誘。
桌下的手摳着指甲,陸綏珠雙膝緊并有些扭捏:“我……今天先不想回去。”
沈著和林雁一陣失落,也不敢多問,默默等着她張口。
“我還要收拾收拾東西,明日你們再來接我回去可好?”
等人走遠後,院子又恢複了冷清寂靜,陸綏珠伸出來胳膊掐了一把,痛意明顯,可還覺得有些不真實,似漂浮在太虛幻境中,虛虛實實如夢似幻。
“姑娘不是盼了好久與父母團圓麼,如今這是近鄉情怯了?”芳甸坐了下來,可謂是一語道破她心中所想。
陸綏珠也沒反駁,濃密纖長的睫毛忽閃輕眨,看着攀爬起的圓月,也不知道自己這股無名的情緒是由何處來。
“對了芳甸,我與裴府和東宮之事,一定不要和任何說。”
“我明白的,姑娘。”
明月皎皎,照的庭下積水如冷白銀霜。
胸口的傷雖未至要害,可牽扯間還是會有不淺痛意,裴府的一切都是真的,又好像在慢慢消逝。
十五的月亮都是圓圓的,範溪的似乎還更加清澈透亮,可她也有些想念上京,走時匆忙也未向圓圓,秦五娘道别,也不知師傅雲遊到何處了,此生是否還能相見。
還有他……那樣清冷孤傲的人會不會為她的死而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