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弟,扪心自問我對你們一家人不薄,洪災後的饑馑之年糧食都是緊着你們家先吃,大郎進書院學習亦是我出錢,娘一向也偏心于你,偷偷給你們貼補銀子,我和你嫂子哪一次不是睜一隻眼閉一眼。”
“娘還未咽氣時你便提出分家,我們也同意了将這宅院都給你,如今娘屍骨未寒,你就在這靈堂之上難為我唯一的女兒,為了一點錢财鬧得如此難堪,緻使兄弟阋牆也無所顧惜嗎?”
難得聽到沈著一次性說這麼多話,陸綏珠在旁聽的也是愣愣的,見她娘也是連連歎息,便知道爹爹這一席話不虛。
場面膠着緊咬之時,外面回來的一個年輕男子,他也是披麻戴孝,揮了揮衣袖跪下磕了三個頭,起身時對着沈著、林雁和沈峰以及各位族老行了一禮。
“大舅,大舅母,二舅,各位族老——眼前的女子就是文葭。”
男子聲音朗潤清透,陸綏珠初聽便覺得有些熟悉,待人轉過身來,看清了臉,她才驚覺這人不正船上那位熱情好客的吳公子嗎?
芳甸也是一臉訝異,手指伸在半空中。
甫一進門時,吳連進便聽到吵嚷之聲,人群中他幾乎立刻就認出陸綏珠來,此時沖着她微微一笑,雖着孝衣,但總歸也是女子裝扮,他也着實被驚豔了一把。
“不曾想陸兄竟然是位女子,倒是在下着相了。”
先前之欺瞞陸綏珠不免有些心虛,見他毫無芥蒂,遂也報以含笑點頭。
“不瞞諸位,我乘船自上京歸家時,便遇到了…”吳連進頓了頓似乎在思忖稱呼:“遇到了文蒹,彼時她作男子裝扮乘船,我并未識破,與其暢聊一路,當時她便告訴我此行是為尋親而來。”
“閑談間我也從未透露過自己與沈家關系,可見這事是做不得假的。”
“誰不知道你從小寄住大哥那裡,跟他最是親厚,我看你分明也是想要貪圖财産!”
見他們人多,自己已然快落了下風,沈峰有些着急,開始指着吳連進鼻子攀咬。
“二舅此言差矣,我從小寄住的乃是沈府,跟二位舅舅都是一樣的,何來與誰更親厚一說呢?”
這不慌不忙的态度将沈峰呼之欲出的話噎了回去,粗壯的脖頸憋得通紅,他怎麼可能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承認對吳連進不好呢。
“好了都别說了,就依照祖制,家産一人一半,宅子既然給沈峰,沈縣令又多了一個女兒,那邊就多拿些錢。”
“不行啊,這不公平……”
沈峰梗着脖子還要據理力争,就被族老一記不善眼神打斷了,他走到沈峰身邊咬着牙輕聲說:“差不多得了,要是文蒹真的中了狀元坐上京官回來找麻煩,我們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我家大郎或許也能高中…”聲音有些發虛,直到又被一記眼神掃射才忿忿的噤了聲。
事已成定局,見沒什麼回轉餘地,沈峰也甩當即袖子離去,還不忘回頭說:“等出殡後,大哥大嫂就趕緊搬走吧。”
再無外人攪擾,總算是得片刻安靜,陸綏珠走到吳連進面前,施了一女禮。
“多謝你,吳公子。”
林雁也上前向陸綏珠介紹:“這位是你姑姑家的表哥。”
方才陸綏珠便從談話中聽出來了,這會兒聽娘又介紹了一遍,可這實在是太陌生的稱呼,她張了張嘴一時竟沒能叫出口。
看她皺着眉頭的為難模樣,吳連進笑着解圍:“表妹剛回來,也不急在這一時,要慢慢适應,大舅大舅母不如把她暫時給我,我這個做半個兄長的帶她四下轉轉。”
沈著夫婦一對視,然後點點頭:“也好,你們年輕人有話說,随你表哥去吧。”
吳連進剛幫了她,陸綏珠也沒扭捏,痛快的随他走了,兩個人一前一後并肩而行,說說笑笑看着很是和諧。
後面一直觀察的沈雁不禁露出了笑容。
“連進這孩子是我們看着長大的,不驕不躁處事也妥帖,我見他對文葭很是熱絡,若他真有意…倒也算得良配。”
說到這裡,林雁又是一陣感傷,看着始終靜默的沈著,雙目有隐隐濕意:“老爺,我是真的不想讓她再離開我們身邊了,這些年我們真的是虧欠她太多了。”
見這四下無人,沈著伸手攬過林雁的肩胛,輕拍了拍以示安慰,發出一聲歎。
“情愛之事也不是我們能夠決定的,你也别想太多了,方才我也瞧出來了,文葭看着柔弱卻極有主見,她能将初入官場這些事情講的頭頭是道,可見是見識不凡的。”
看着他二人背影消逝,沈著才又重重歎息,表情深沉凝重:“她至今對這些年的經曆閉口不提,可見并未對我們全然信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