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多利亞抓住巴斯特的領口,破口大罵:“我配不上他?你個死老頭子,你真以為全世界的人都喜歡你兒子?你覺得你兒子很招人喜歡?帶着個孩子還能娶貴族家的女兒?!你和你那個兒子一樣讨厭,就是因為你這樣——就是因為你這樣——婆婆才會離開你——”
維多利亞指着不知勸誰的左右為難的斯卡:“留下這個不知道和誰生的野種——”
那往事刺痛了他。
巴斯特皺眉:“你别說了。”
維多利亞提高聲音:“我就說,你幹的事情我為什麼不能說?!巴斯特,是你把你老婆逼走的,她抛棄了你——你隻能抓住威廉,你就是害怕了,從我進這個家門第一天起你就害怕了,你怕威廉,你最後一個家人也離開你,你怕你最後落得孤單一人,那現在我告訴你,威廉早就是我的了!在我和他結婚的時候他就是我的了!我!的!了!我才是這個家族的主人,你看我不順眼,你滾蛋——”
她預想他露出暴怒的神色,就像他的父親一樣,和她大打出手。那因愛誕生的孩子也能化身恨的小惡魔。
那樣她就可以順理成章的離開她,回到她的故鄉。
可威廉的眼睛十分難過。
他妻子離開後很多年,威廉終于承認一個事實,盡管這個事實讓他很痛苦,“我的妻子,和我在一起的那些年,并不幸福。”
他意識到他對她的暴行。在他從小所接受的教育中,暴力是唯一也是最有效的途徑。他,他的父親,他的祖先們,用暴力建立了阿薩辛的帝國。
女人不過是繁衍子嗣的工具。
而維多利亞讓他意識到,孩子因愛而誕生。他終于意識到,那不是意外事故,而是他對她的謀殺。他尋找她的蹤迹,卻早已丢失那座島嶼的坐标。
你看,這就是為什麼她如此痛苦。那誕生愛的溫床,化為了冰冷無聲的黑暗世界。他們躺在一張床上,卻在一幅畫的不同圖層,她觸碰不到他。
他殺完人身上的血腥氣,訓練完的汗水,像是連貫的皮影遊戲。他們他們之間的關系如此粗暴怪誕。
她用小說中的叙事去愛她,而他粗暴,直白。
為何之前她從來都沒有意識到。
那是侵犯,那不是愛嗎?
她曾經為愛與夢想離開她的故土,嫁給威廉,換來卻隻是墳墓般的婚姻,他們的愛情枯萎腐敗發出臭氣滋生驅蟲,“你看,你本是柯西島的長老,柯西島的神話,卻淪為了一個活寡婦,嫁了個就算你懷孕,也好久才回一次家的老公,早出晚歸,從不報備,電話不接,短信好久才回,傭人們的嘴像是縫上了針,唯一的兒子也被爺爺占據,而你卻要等上一天,才能見自己的孩子一面,沒說幾句話,就又分離。”
“早上好,長老。”“長老你醒啦!”“長老今天依然這麼美麗動人!”“已竣工,請長老巡視!”沒人再如此熱情和她打招呼,也沒人單純出于好心或好奇問一句,“夫人,為什麼您如此焦躁?您為何如此沮喪?是因為您懷孕了,您肚子裡的那個孩子讓你難過嗎?是因為發現是個男孩,您精心準備的小裙子都沒人穿了嗎?而大少爺已經長大了不願意再穿裙子了嗎?”
歸根結底,阿薩辛家的人從未真正把她視作這個家族的一份子,她隻是威廉不知道從哪帶來的野蠻女人,不是當家主母,隻是少主的母親。
——就連她的兒子,她的親生兒子,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都說:“爺爺說你是鄉下來的野蠻女人,野蠻女人!”甚至不如柯西島的小孩待她親昵。
而斯卡?願他早點去死。
他誇贊她的美貌,她的臀部,送她惡心的情詩,難怪他的詩集免費送都隻會被人擦屁股。她向威廉提起斯卡種種怪異的行徑,而威廉說,他隻是待人熱情。熱情你媽——野蠻人更有一番風味,異域風情,像是打野味。野味你媽——他将她比喻成食物,用下賤的目光看着她。他送她情詩,給你一千個吻,吻你媽——我他媽給你一千個巴掌——
公公說,阿薩辛被一個野蠻女人毀了,阿薩辛的衰退就是因為威廉娶了個野蠻女人,他本可以娶北方塞洛家的女兒,完成南北的聯合,卻在結婚前夕,被她拐了去,絲毫不提結婚當日,新娘同樣消失不見。
斯卡為她說話:多好啊,嫂子多好看啊,貴族家的女兒還沒嫂子好看呢。那目光落在他身上粘膩如蛇。——願他去死。他挑剔她的審美,你回到維多利亞時代更合适。斯卡替她辯解:多好啊,不用費功夫娶一個貴族家的女兒,就獲得貴族的品味。——而該死的她就叫維多利亞,而該死的她就夢那個時代的記憶,醒來就消失無蹤,一如她體内,不知如何控制的力量。
“威廉遲早甩了你找其他女人,鄉下的野蠻女人,也配得上威廉?”他把西瑞爾拉走:“若不是看在你為阿薩辛生下了繼承人的分上,早就把你逐出家門了——”
維多利亞氣急敗壞,把西瑞爾也拽到身邊:“西瑞爾是我的兒子,不是你的東西。”維多利亞掄起花瓶砸上巴斯特的頭,豎起中指:“想養孩子你就自己生——看我不爽你就滾——沒事自己找個福爾馬林泡着——”
天啊——歲月對她做了什麼?這個可怕的外界對她做了什麼?
她曾如此好奇,遙望遠方,以為森林的對面是應有盡有的黃金鄉。她本應高高在上,應有盡有。而如今,在她懷孕的時候,甚至無法從公公那裡得到應有的尊重。——而西瑞爾,她辛苦生下的西瑞爾,在她和爺爺的對打中,如草随風倒,一會在她身邊叫:“死老頭子——”一會兒在巴斯特身前對她叫:“野蠻女人——”
威廉回到家,發現他的妻子和他的父親大打出手,斯卡在兩人中間,一陣慌亂,宛如兩個主人往相反跑去不知追誰的狗。
家族世代收斂的的寶物,精美的瓷器,除了的石頭做的門,一切能打碎的東西全化作廢墟。
“我應該留下。”威廉看着冒着熱氣的茶,陷入回憶,“我不應該在維多利亞那麼傷心的時候,依然去工作。”
維多利亞看着威廉痛苦的臉,也随之痛苦了起來,威廉的痛苦就是她的痛苦。那是侵犯,那不是愛,但又怎樣呢?西瑞爾不就是一個确鑿的事實嗎?
如果他隻是掠奪,還簡單些,因為所有對柯西島的掠奪都會遭到複仇,可如果她也愛他,那一切就都不同了。
威廉沿着走廊,走近維多利亞的房門。
牆上挂着典雅的挂毯,——“要真的是貴族出身就好了。”看到被維多利亞裝飾的古色古香的城堡,父親如此說到。
那個時候,他是不是應該為妻子說,柯西島也是個美麗的地方,有廣袤的森林,有無邊無際的大海。
那森林就像她的眼睛,綠光閃閃的。
他在卧室門前停下來,低下頭,好像道歉一樣,光從門縫中溜出來,那一刻一直牢牢地抓在他的記憶裡。
她在裡面。
他停在門前,站在黑暗的走廊中,他的内心湧起一種肯定,就在房門的另一側,維多利亞正在哭泣。
理論上來說,刀槍不入的門,沒有任何聲音可以穿出來。
但他知道,如果他推開門,走進去的話,一定會發現她的淚水。
威廉不知道他在門前站了多久,一定沒有多久,因為他依照時間,他應該和父親回合,完成今晚的獵殺任務。所以應該也不過幾分鐘。隻是那刻的記憶卻在他的腦海裡成為了永恒。也是那個夜晚,他抛下傷心的妻子,離家工作的夜晚,永永遠遠的失去了一生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