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雖然挺疑惑他爸媽怎麼忽然這麼想不開給楊吉砸錢,但優渥的家境還是讓他下意識脫口道,“給就給呗。”
“——作為違約金。”楊吉深吸一口氣,補充。
“違約金?”這下許思睿是真愣了,“誰違約了?我?我爸媽?還是祝吉祥?為什麼要給你違約金?”
“我比你更想知道發生了什麼。”楊吉冷笑着說,“他媽的,我做節目這麼久,還是頭一回見到這樣的!他們什麼都沒解釋,給了違約金,讓你明天晚上就回家。許思睿,你不是一直想回去嗎?行啊,你自由了。操!”
許思睿整個人僵在原地。
**
兩分鐘後,他同手同腳走回廚房裡,想要拿起剛剛那瓣沒剝完的蒜繼續剝,卻直着眼睛抓了個空。祝嬰甯不解地瞥向他,一邊炒菜一邊解釋:“我剝完了炒進來了,你剛剛和楊叔說了什麼?”說完看他一副靈魂出竅的模樣,預感到事情可能不大好,小心翼翼問道,“……你還好吧?”
“沒事兒。”他機械地回了句,手掌撐在竈台邊緣,仍沉浸在這個突然的消息裡回不過神。
祝嬰甯越看越覺得不對,默默将炒菜的鍋鏟放下了,把沾了油污的手在圍裙上抹了抹,朝外頭走去:“我去問問楊叔。”
“欸!”許思睿趕緊叫住了她。
不知道為什麼,他下意識想要先向她隐瞞這件事,于是漫無邊際扯謊:“真沒什麼,隻是……呃……楊吉說我家裡的寵物狗死了。”其實他家别說養狗了,連盆花都沒有,周天瀾養什麼死什麼,有這種辣手催一切的自知之明,所以沒去禍害任何動物。
“啊?!”雖然第一次聽說他家還有養狗,但祝嬰甯還是蹙起眉頭,表達出了共情,“怎麼會這樣?是得了病嗎?”
“呃,是吧。”
“吧?”
“就是……反正我也不太清楚,也可能是壽終正寝,我們家狗比較老了。”
“這樣啊。”她彎下眉毛,輕柔地在他背後拍了拍,“那你也别太難過了許思睿,壽終正寝在我們這叫喜喪,它會去到好地方的。”
許思睿被她安慰得既心虛又愧疚,胡亂點了點頭,眼神錯開。
而祝嬰甯顯然對他這個解釋深信不疑,覺得不好再去楊吉那打聽這種悲傷的事,于是轉身走回了竈台,繼續拿起鍋鏟炒菜,還時不時拿眼尾的餘光瞄他,一副想要安慰他又不知道如何開口的樣子。
他心亂如麻,在竈台邊站了一會兒,實在扛不住她那種關懷的眼神,隻好說:“我出去走走透透氣。”
“哦哦,你去吧。”她關懷地目送他的背影。
許思睿就這樣魂不守舍晃了出去。
一直走到村口那棵大樹下,他才慢半拍意識到一件事——
他究竟在心亂如麻魂不守舍些什麼?
回家不是他來這第一天就期待不已的事嗎?就這個破山溝,夏天連個空調都沒有,廁所是旱廁,睡覺所有人都得擠在一張炕上,沒有任何現代交通工具,上個學都得步行五公裡,學校那麼破那麼小,小學生初中生擠在同棟樓裡,更别說網吧網絡了,連打電話都沒信号。還有發廊,把他頭發理成那樣!現在終于能擺脫這麼個鬼地方了,他不得笑逐顔開心花怒放才對嗎?為什麼現在卻這麼煩躁?
許思睿蹲在那塊熟悉的石頭上出神了很久,最後得出一個結論——
是因為太突兀了。
這個消息來得太突兀了。
沒有任何鋪墊,更談不上緩沖,就這麼咚的一聲砸下來,雖然是個好消息吧……但冷不丁這麼砸人頭上,也是會把人給砸懵的。
他現在就是典型的被砸懵了,就像範進中舉一樣,沒激動到口吐白沫倒地抽搐都不錯了,至于喜悅,那得等他慢慢緩過勁兒來了才能體會到。
沒錯,事實就是如此。
推斷出事實以後,他才啪的一聲拍死了一隻停在自己胳膊上吸血的蚊子,拖着沉重的腳步回到了祝嬰甯家。
她已經把飯菜都做好了,房子中央的竹席上,那張熟悉且破爛的四角矮桌已經被劉桂芳打了出來,劉桂芳擺着菜,祝嬰甯則照舊加了湯水在米飯裡,拿把勺子把米飯搗軟搗爛,等着待會去喂她的奶奶。白熾燈燈泡将這間擁擠簡陋的房子照得亮堂堂又似籠罩一層薄霧。
這幅曾經被他狠狠嫌棄後來卻慢慢看習慣了的場景,此時此刻竟然讓他有點心酸。
他盤腿坐在矮桌旁,看着自己的碗。
“吃啊,多吃點。”劉桂芳照舊是把臘肉都推到了他面前。
許思睿嗯了一聲,端起碗筷,緩緩往嘴裡扒飯。
身後響起祝嬰甯哄奶奶吃飯的聲音,老太太有時很難伺候,非鬧着要聽笑話才肯吃。祝嬰甯隻好用方言翻來覆去講那幾個已經被她講爛——但由于阿茲海默症,老太太從來記不住的笑話。
一切都和平常沒有任何區别,甚至攝影師也蹲在旁邊安靜拍攝。許思睿知道這大概是楊吉打算榨取他最後一滴價值,把他離别的反應也拍攝進去。
他咀嚼着嘴裡的飯,直到唾液将澱粉轉化為葡萄糖,在他口腔裡滋出一股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