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逢年低頭喝了點水。
他唇有些幹涸,臉上也濺了泥濘。
還穿着大哥那身假軍裝,在當下,倒也沒有幾分違和感,能以假亂真。
齊風拍他的肩:“昨日那個大爺沒說錯,乍一看,确實跟真的一樣。”
一陣咳嗽聲打斷對話。
土坑邊躺着的年輕士兵,醒了過來。剛睜眼時,露出驚慌的神情,擡手就要尋找自己的槍:“你們是誰?”
齊風輕撇了下嘴:“唉别亂動,自己人……你們受傷昏迷,掉了隊伍,被我們撿到了。”
宋逢年轉過身。
淡聲同他道:“右腿中了彈,不要亂動,先躺着。”
年輕士兵輕哦了聲。
擡起眼,望着他,露出恍然的神色:“……是你。”
“你還記得我嗎?在滬城那次,你救過我!”
他打量對方半晌。
從對方頭盔之下,半張尚有些稚氣未脫的臉,依稀辨認出來,有些訝異:“你是那個小孩。”
劫車時救過的那個。
對方當時激憤,嚷着要去參軍報仇,被同伴敲暈帶走了。
沒想到轉眼。
還真自己偷偷報名了,還來到了甯城,再度陰差陽錯遇到了。
宋逢年輕睨他一眼,指節微屈,敲了下他額頭:“膽子真大。不怕你父母,在另一個世界擔心你嗎?”
年輕士兵嘟囔着:“我要是躲起來,苟且偷生,才丢他們的臉呢。”
“喂,小子。你叫趙成是吧?”
齊風喊他:“你跟着的,是哪支軍隊?今天還繼續,和那幫惡鬼打嗎?還有你這麼瘦小,能舉得動槍嗎?”
趙成不服氣:“我當然能舉得動了。”
“我原本……是跟着團,在港口後方的。前邊的人犧牲了,我就頂上去了,離這裡很近。”
對方和另一個昏迷的年輕兵,二人都被他們救下。
他們周圍所待的,是處較隐蔽的土坑。
有樹有牆,但槍聲卻像近在咫尺。轟炸機盤旋的聲響,在耳邊,嗡嗡如同耳鳴,時不時塵土飛濺。
齊風想了想:“喂,趙成。”
“你和你的同伴,都受傷動不了。把武器給我們吧,正好代替你們去打。”
對方猶豫了下:“不行的,我們有規定的。”
“規矩是活的,人是死的嗎?”齊風二話不說,拿走了他的槍,“都什麼時候了,這裡需要更多人啊。”
“老子沒去過其它地方。”
“但第一次見我們甯城,能抵抗那麼久……撐到第三天了,最好打他個七天七夜,才痛快!”
宋逢年也握了把槍。
他拉住,熱血沖動的齊風。示意他利用地形,藏匿防身前行,躲避那些飛來的子彈。
他身上這件,陰差陽錯穿上的軍裝。
刹那間有種恍惚感,仿佛他替兄長上戰場,了卻遺憾的感覺。
他終成長變成了,那群曾托着他,已經逝去的人們。
塵土到處飛濺。空氣中,有很沉重的撞擊聲。他和齊風等人,混進了趙成口中的隊伍,蹲在土牆之後。
宋逢年倚在牆邊,攥着槍身。
拉動槍筒、上膛。
對準遠處,那群面目陰鹜的敵人,毫無猶豫地按下去。耳膜被震耳欲聾的聲響充斥,藍天之下山川遍布,分不清是轟炸聲,還是心跳。
就像齊風剛剛說的。
他們,得打個七日七夜才痛快。
他想着某個,還在城内的女孩。
在塵土間,蓦地彎唇笑了下:“你若看到,也會為我驕傲的。對吧……頌歌小姐。”
“齊風有杜二娘,在等着他。”
“你是不是,也有那麼一些些,在等着我呢?”
……
黎頌坐在黑暗的地下室裡。
聽見旁邊的杜二娘,溫婉而擔憂地,開口道:“第四日了,也不知道,平安他爹怎麼樣了。”
安雙安慰道:“你别擔心,他說不定,是在戰場殺敵人呢。”
杜二娘原本憂愁,撲哧了聲,輕笑:“哪能呢,他估計啊,連槍都不敢握。”
“也不求别的……能平安回來,就好了。”
她抱着孩子。
很輕地拍着,偶爾哼很輕溫軟的小調,哄着對方睡。
黎頌輕擡起磚塊,照例每日去視察,周圍的情況。每隔幾個小時,去看一次。起初一如既往,靜悄悄的。
這天,隔着地下室的牆。
她依稀能聽到,醫館大門的鐵鎖,被人嘗試蠻力砸開。
“哐當,哐當。”
砸的人很用力,聲音一下下。像鈍刀磨的聲響,而在磨的,是躲藏在地下室的人的神經。
黎頌盯着遮掩的磚塊。
心跳如鼓,指甲輕掐進掌心。
半晌,那門鎖終于被敲掉了。
對話隐約着傳來:“他娘的,這鎖還挺沉。去看看這裡邊,是不是藏了什麼寶貝。”
“好像是個醫館。”
“我呸,晦氣的地方啊。還以為藏了金山銀山,去瞧瞧,有沒有什麼人,躲在裡邊。”
安雙輕抓着黎頌的手。
“他們來了,那群鬼子過來了。”
她神色恐懼,壓低聲音道:“黎姐姐,你聽得懂嗎?他們在叽裡呱啦說什麼?”
“會不會,發現我們?”
黎頌也微白着臉。
極力維持鎮定,抵唇示意她,先别出聲。
腳步聲在頭頂,越來越近。對方似乎環視一圈,發現了突兀的磚塊,擡手要過來移。
“等等,這是什麼?”
她聽見聲響,僵在原地,正沉着心思索如何是好。
眼看那灰磚,便要被移動了。
門口響起,一道熟悉的女聲,驕縱地喊住了:“你們在幹什麼?港口那邊需要人,都跑進城做什麼?”
是路過的坂口千穗。
她睨那兩個憲兵,語氣帶點輕嗤:“眼皮子淺,搜刮點小東西算什麼。你們要是幫了我叔父,立了功,就有享不盡的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