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我們回家。”
硝煙過後的土地,一片狼藉。
到處是飛濺後,冷卻的碎片。沿途的許多房屋,遭遇了洗劫,還被撤退洩憤的敵人,放火殃及。
上山避難的人,帶着幸存的家人回來。
無處可躲的,有些從櫃子、水缸中出來。到院中,撿着親人的殘肢,沉默安靜地下葬,灑了把潔白的紙錢。
“很多人,都沒能捱過去。”
“他們跟着我們,來到這裡……卻沒看到,太陽重新升起,無法回去和想念的人,再度團聚。”
宋逢年握着她的手。
他輕閉下眼:“但這裡,總會變好的。未來會有新生和希望……這還是,你以前告訴我的。”
黎頌望着場面,半晌啞然道:“是啊,一步步來。”
那美好未來,是靠前人,一步步托舉起來的。
天總是會亮的。
他和齊風,身上的傷都有些重。幾人又多待了幾日,等到能恢複行動了,才回到曾經的長明街。
“也不知道,醫館那邊怎麼樣了。”
黎頌望着街巷,輕聲感慨道。
街上的石闆路,有些被炸出來的坑還在,崎岖着。有些血迹,被雨水沖刷,還是淺淡地,烙印了痕迹。
“走……回長明街。”
黃包車夫拉着車,聽說地址後。
顯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頓了幾秒,把他們遠遠地放下了:“再裡面,不方便進去了,幾位在這下車吧。”
聞言,齊風不滿道:“憑啥停在這裡,這麼遠的?”
宋逢年擡手拉住他,輕搖了頭。
他和她交換目光,心下有不好的猜測:“這裡面,是發生了什麼嗎?”
車夫神色異樣。
擡手輕捂口鼻,留了句話:“你們小心吧,能别過去,就别去了。”
他拉起車,用很快的速度,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見狀,黎頌翻着小皮箱,取出幾塊幹淨的布條,示意他們先捂上:“難道是,這裡被火燒過?”
青年朝她搖頭:“這裡沒煙味,并不嗆。”
戰火過去,但街巷中一片死寂。沒見路上有人,風吹過。黎頌走上前去,去推開醫館的門。
吱呀一聲響。
門上換了新鎖,不是她走時留的那把。推開後,裡邊黑黝黝的一片,仿佛光照不進去。
“小雙?蘇姨?”
她試探着問了幾聲。
幾聲響動後,磚塊被推動。安雙探頭,怯生的聲音傳來:“黎姐姐,你們,終于回來了啊。”
“你們都平安……太好了。”她說道。
“你們怎麼還躲在地下室?”
“進來說。”安雙将大門重新關上,遠遠地保持着距離,沒有靠近過來。
黎頌擡眸,這才看到對方臉色,是不自然的紅,嘴唇又蒼白着。用布捂着,時不時咳嗽。
“你們怎麼了,生病了?”
她擔憂地詢問。
對方用力咳嗽着。
坐下來,喝了一杯溫水。帕子上有咳出的血迹,她又喝了點煎好的藥,才平複下來。
她道出緣由:“幾天前,你走不久後。有盤旋的飛機在上空,抛下些東西來。有食物、衣服,很多日用品……”
安雙不斷咳嗽着,她嗓音很啞,一句話分好幾次,才能夠勉強說完。
黎頌要過去,察看她的情況。
被旁邊的青年,拉住制止。他輕搖頭,示意她看對方的脖頸,細小的紅疹,蔓延了一片。
安雙:“醫館有食物和日用品,沒那麼短缺。但周圍其他人,都跑出去撿拾了。”
“我記得黎姐姐,前幾天說過的話。不要随意去撿東西,想喊住她們。”
“……但有些遲了,杜二娘看到街上,抛下的東西裡有嬰兒的衣裹,就出去撿了。”
旁邊的齊風,刹那神色緊張。
立即詢問:“她和孩子呢,有事嗎?”
安雙頓了頓:“孩子沒有事,蘇姨她們沒有發病,帶着她在樓上的房間裡……現在很安全。”
“你上樓,就能看到她了。她現在會笑了,眼睛圓圓的,很可愛。”
齊風眼瞳一動不動。
他聽完後,沒輕易跟着笑。他隐晦着,聽懂了一點弦外之音。
“那,二娘人呢?”他重複着問,“……她在哪?”
安雙沒回答。
旁邊的醫館夥計,也沉默地煎着藥,沒有回答他。
齊風整個人,像被抽走了力氣。
他腿上的傷,還沒完全好。拄着木拐,有些瘸腿着,轉過身,去推鎖着的大門:“你們不告訴我的話,那我自己……去找她。”
他木着臉,推了幾下門。
發現還有鎖在,拽住冰涼的鐵鍊,拉扯幾下,發出清脆嘩啦聲。
幾人望着,有些于心不忍,開口告訴他。
安雙:“那天,我發現她撿了衣裹後,及時喊她扔掉,但已經來不及了。”
“晚上,杜二娘率先發病了。嘔吐高燒,渾身都起了紅疹子,意識也迷糊了。”
安雙照顧過幾個病人,也被傳染了些。
她輕捋袖口,遮掩住手臂上,如今浮現的紅疹。
苦笑着:“那群惡鬼,在撤退時,各種發洩和報複。起初抛的東西沒人撿,于是就換成了食物,甚至是小孩子的衣服……”
出于警惕,食物也許沒人撿。
可扔下孩子的衣裹,許多心軟的人,都會去翻看或撿拾。
杜二娘便是一個母親,她中招了。
“短短幾天,周圍很多人都發病了。現在醫館裡,也有十多個病人,留在地下室。”
“我們備下的那些藥,勉強能用一二,但根治不了。”
安雙看起來很虛弱。
她捧着,黑乎的湯藥。喝幾口,又都吐出來,再度咳起來。
黎頌過去,輕拍她的背:“沒事了,别怕。我們都回來了……會陪着你們,再熬過這一劫的。”
聽到收音機,斷續的聲響時。
她曾以為,已快熬過長夜。卻發覺,劫難沒有那麼快過去。還在不斷地裹挾,湧動,窒息着而來。
“這群惡鬼……今生今世,就應該下地獄。”
旁邊的齊風,已焦急推開磚塊,去了地下室找人。
他沒擋住臉,也沒流露恐懼。
目光急切地尋找,卻隻見到,幾張陌生的面孔。一個個按着肩膀,反複看過去,都沒找尋到。
“二娘呢,她怎麼不在裡邊?”
在他焦急的目光下,有個病人,輕籲了聲。
“杜二娘最先發病。她怕連累其他人,把孩子交給蘇姨後,就獨自離開了。”
“……我們猜,她應該是回家了。”
聞言,齊風喃喃幾句:“回家了啊,那她就是在家裡等我……我得去找她了。”
他笑起來,像很喜悅的笑容。
然後,顫着手關上門,身影很快消失。
見狀,黎頌擔憂地問:“我們要跟上去,看看嗎?”
身旁的宋逢年擡手,用布條将她的臉,擋了嚴實,隻露出眼睛。他自己也防護好,開口道:“走。”
“去看着他,别做傻事。”
齊風的屋子不遠,木門大開着。
進去往裡走,卧室靜悄悄的。隻見杜二娘,靜躺在床榻上,她穿了條鵝黃的裙子,閉眼恬淡般睡着。
她面色白中泛青。
雙手交疊,放在胸前,沒有了氣息的起伏。
齊風卻恍然未覺。
拉過她的手,絮叨着道:“二娘,我回來了!你男人頭回上戰場,沒給你丢人,殺了不少敵人呢。”
“我剛剛,看到孩子了。眉眼都很像你,眼睛又大又圓,可真好看……你說,大名到底取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