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頌看着宋逢年,他專注着在切菜。
小屋裡很安靜。燒開的鍋,咕噜着,冒出袅袅熱氣,容易将人的眼眶,也跟着浸濕潤。
她想了想。
輕聲同他道:“不知為何,我現在,總有種不真實感。”
“這一路……不是在逃難的路上,便是在救誰,和不斷地失去誰。”
“前些日子,還躲在醫館和地下室。”
“隻能在黑暗中,燒水煎藥,做什麼都小心翼翼的,透不過呼吸來一樣。”
“當下風平浪靜。好像所有的劫難……全都挺過去了。”
已經恍若隔世:“我們是真的,要離開了吧?”
宋逢年:“當然。”
他正握着長勺,挑出面湯裡的蔥花。用那雙修長的手,挑得認真。因為她喜歡蔥花的香氣,不吃蔥本身。
“會覺得,我嬌氣麻煩嗎?”她莞爾問。
青年輕敲下,她額頭:“不會。”
“看你吃得香,就夠了。會很開心。”
她抱着他的腰,心想着他又瘦了些。
輕蹭他肩頭:“那這廚房裡,還需要我,打其它的下手嗎?”
“不用。”他含笑看過來,凝視着她:“你隻需要,等着吃就行了。還想要什麼,我給你做。”
“我和蘇姨,剛學過幾手。你喜歡什麼口味的,她都告訴我了。”
她看到,他烏黑的眉間,沾了些潮濕的熱霧。
靠近後,她慢慢偏頭,輕吻下那白霧:“那你這樣,可是容易把我慣壞的。”
黎頌眨眼,用玩笑的口吻:“現在就這樣的話,以後,各種家務活,得都歸你了。”
她指的,是離開這裡以後。
青年莞爾,彎着唇角,像是認真思考了:“也行。”
“快去樓上瞧瞧,你的行李,有沒有完全收拾好。我們馬上,就走了。”
“早收拾好了。”她說。
她松開他,等在桌子前。
半晌後,端起灑了蛋花的面條。嘗了一口,輕咦聲:“是甜的啊。”
“你不是說,和蘇姨學了手藝嗎,怎麼味道,是這麼怪怪的?”
看向始作俑者,他輕挑眉:“不小心,多放了幾勺糖。”
“鹽和糖,你也分不清?”
他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帶着散漫,不正經的笑意,還倒打一耙:“誰讓你,剛剛過程中,來招惹我。”
“害我沒留神,分錯了。”
黎頌輕戳他:“胡說八道,這也能賴我。明明是,自己以前是個富家少爺,第一次下廚吧。”
“嗯,現在不是了。”他捏下她鼻尖,“往後,你得跟着我,過苦日子了。”
“隻能吃到,這種齁甜的面條。”
她樂不可支:“算了,甜的也行。”
這一路來,有太多苦的回憶了。面條恰好是甜的,也挺好。
她環視周圍,灰色小屋中,大部分地方都收拾完了。他清掃得幹淨,沒留更多痕迹,桌上放着他那本手劄。
黎頌輕眯下眼。
趁他,還在餐桌前時。起身過去,措不及防翻開他那本手劄。
她翻着,尋找先前那張畫像。
不過,從頭翻到尾,卻都沒見着。
一擡眸,見他以手支頤。
沒來搶手劄,反而淡定含笑着看她:“都是邀我私奔的人了,還這麼小心眼……記得那張,沒有臉的畫像。”
他怎麼好意思,反過來說她小心眼的。
前幾次,她和别人,多說幾句話,他都要壞心眼般地落井下石。
她詢問:“那……東西呢?”
宋逢年:“我撕了。”
“當時在船上時,你不是看一眼,就輕哼一聲嗎?既然礙眼,索性就撕了。”
她把手劄還給他。
不想回憶,當時那段事:“我沒那樣,是你記錯了。”
這人當時故意不解釋。
現在倒沒再,繼續讓她誤會,正色道:“那張畫像,是快十年前畫的了。”
“當時我夢到的,看不清臉。随手所畫夾在裡面,早忘記了。”
黎頌又輕哦了聲。
倚在他肩上,扯下他衣領:“真的隻是,夢中所見的,你并不認識她?”
他挑眉,輕應幾聲:“真的。”
那畫像,她看到時。确實沒有畫臉,潦草随意的幾筆,也被壓在手劄的一頁中,很久沒去關注的樣子。
她輕哼了聲:“行吧,暫且相信你。”
“不是說,晚上看星空嗎?走吧。”
背後聽到他一聲笑。
夜色沉下來時,關了二樓的燈。閣樓的窗,沒像以前那樣,蒙起黑布,月色會透進來一片。
模糊的星星,安靜閃爍着。
這兒一顆,那兒一顆的。有些隔得近,有些又隔得遠。
“宋逢年,你以前……也喜歡這樣,一個人躺着,看星星嗎?”
他點頭:“對。年少時,我聽大人們說,人死後會變成星星。”
“他們剛離開的時候,我就習慣一個人,在晚上看天空……所以修了這個閣樓。”
現在終于有人,在并肩着,陪他一起看。
她時而望天窗,時而在側眸,昏暗的光線裡瞥他:“你看那邊,那顆星星。原本在樹梢上,閃了下,掉下去了。”
宋逢年淺笑:“嗯,我也看到了。”
他像是阖了下眼。
“人們喜歡說,死後會變成星星。”
“不過,若是我。倒不那麼想……它們的距離有些遠,底下的人,隻能仰頭看着。”
他說道:“不如變成風,或是路邊的花,能重回這世間。”
黎頌輕拍他:“别莫名傷感,在說什麼不吉利的話。明天,我們就走了,你不會死的。”
她的手被他握着,黑暗中看不清,隻有彼此的觸覺更敏銳。
感受到他指尖,那道淺疤,依舊是梅花般的形狀。
“你不會死的,知道嗎?”
她輕聲重複了遍。
仿佛是察覺到,她放慢了動作,在輕觸碰那指印。
他攏了攏指尖,以十指相扣的方式,抓緊了她的手。傾身過來,細密的吻。落在她臉頰,然後是唇間。
黎頌眨了下眼。
含糊間,問他一句:“你怎麼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他的指尖,輕顫了下。
她以為,是剛剛碰到他的傷痕。環着他的脖頸,又淺淺親了他一口。
月色勾勒的環境中,宋逢年的身影頓了一瞬。
緊接着,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語調散漫帶笑地,評價方才那個吻:“是甜的。”
“看來,往面條裡加糖,似乎是個很正确的選擇。”他得意道。
聞言,她輕擰了下他。
随後被他,再度拉回了,溫暖的懷抱裡。
她枕在他手臂間。帶點弧度的長發,被他撥了下,像一個很慢的鏡頭。
她上前吻了下,他起伏的喉間。那兒像山巒,他一說話,便欲說還休般起伏着。
不由被他捏下臉:“别動。”
“這麼不聽話,非要,來招惹我?”
他喉間動着,嗓音有些啞。
她樂不可支,笑了聲:“嗯,我就招惹,你想怎麼樣。”
于是被他拽着手腕,拉過去,再拉過去。順勢貼着他胸膛,脖頸,還有唇間。
他掌心有汗,發間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