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頌不記得,自己跑了多久。
她穿梭過巷子和河道,翻過牆,也爬過許多橫亘的樹叢。最後還是遠遠地,被追上了。
“别動,不然我們開槍了。”
她從牆間縫隙,轉過身。
頭磕在石塊闆上,輕閉上了眼。而等待中的死亡,卻沒有降臨。
眼前,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
“阿黎,醒醒!”
她茫然地聽到,有人在喊她。
潛意識裡,并不想那麼快醒來。眼前一直定格在,最後宋逢年朝她笑,讓她往前跑的畫面。
微涼的雨落下。
她再睜開眼時,看到自己額前,輕磕的已不再是什麼,舊時代的灰色土牆。
她正輕抵在,有些眼熟的黑色石碑上,臉頰在貼着冰冷的石面。
那塊帶着指印,眼熟的石碑。
——她終是回來了。
“阿黎,你有沒有事?”
朋友南晚湊過來,打量着她:“吓死我了。剛剛一回頭,就發現你不見了,還找了你好久。”
“你怎麼會昏迷在這裡?”
黎頌輕張了下唇,沒發出聲音。
她怔愣着,打量對方,再打量周圍的世界。是她生長了二十多年,熟悉的時代,曾經夢寐着想回到這裡。
今夕又是何年。
她伸出指尖,緩緩觸碰石碑上,那枚帶缺口的指印。
“這是幹什麼?你……”
“難道認識這塊石碑?還是它的主人?”
對方環視了圈:“沒有啊,這裡什麼都沒寫,沒有字的。”
黎頌輕觸着那枚指印。
半晌,啞聲道:“認識。我認識他的。”
那是個眼角帶笑的青年,第一次把她從屍堆裡扒拉出來。為了救她,手受過傷,指尖的紋路獨一無二。
她如今,一眼就能認出來。
“你是不是被雨,給淋傻了?”
朋友擔憂擡手,摸了下她額頭:“溫度還好,沒發燒啊。”
“阿黎,該走了。”
黎頌在雨裡,頓了許久。
擡眸,啞聲詢問對方:“你還記得……前幾天,我給你說的那個夢嗎?”
“哪個夢?”
對方輕撓頭,突然看到她發間,多出來的一枚珍珠發卡。微閃着,像極了上回那串項鍊:“這——”
“似乎有些像上回。”
“……你口中提到的那個,陰桃花?”
黎頌遲緩着,眨了下眼,腦海中正空白茫然着。
聽見對方笑起來。
還有些奇怪:“你怎麼不笑?是這個笑話,不好笑嗎?”
明明上一回,她還輕松地跟着笑,如今卻不再好笑。
“不是,他是我很喜歡的人。”
黎頌輕聲道。
“啊?你什麼時候,多了這樣一個喜歡的對象,那……在一起了嗎?”
黎頌靠在車椅上。
她閉眼聽着,外邊雨落的聲響。
道了輕聲的,沒有兩個字:“本來可以相守的,最後……卻差了一點。”
“差了什麼?”
——差了一個更好的時代。
她沒說出這句話。
喉間有種發澀的感覺,隻是很用力地閉上眼。仿佛這樣,眼淚就不會再次掉下來,不會泣不成聲。
“……要是隻差了一點的話,那就太可惜了。”
對方也許以為,她在開玩笑。
“若真隻差一步,那無論如何,都應該再去試一試。”
聞言,她輕頓住。
顫着指尖,取下發間那枚發卡。又翻開自己的背包,尋找着其它物件,想起手劄放在公寓裡了。
“咦,你找什麼呢?”
——她在找和宋逢年有關的物件。
像第一次的手劄,像第二次的石碑指印,能帶她回到過去的遺物。總而言之,至少,想再見他一眼。
她并不想,故事就停留在這裡。
“到底在找什麼呢?你一副找不到,眼圈紅了要哭出來的樣子……跟我說,我幫你一起找啊。”
找不到了。
這世上,好像沒有其它,與他有關的物件了。
“阿黎,看你這麼魂不守舍的。八成是太累了,等司機師傅到下個路口,不如我們……”
出租車駛過街道。
黎頌的目光,透過雨滴滑落的車窗。在一片帶霧氣的灰蒙天色中,驟然看到了什麼。
“等等,停車。”
“停車!”
她的嗓音急切,出聲道。
“阿黎,你……”
“唉不是,你怎麼包都不拿的,就跑下車了。往那邊跑做什麼?”
八十多年後的長明街,景象已全然不同。
每一棵樹的位置,當年馄饨攤的位置,甚至是受過戰火摧殘的痕迹,都很難再尋到。
唯獨有幢灰色小屋,還在那裡。
不知是何時,被修繕過,外表有些變化。但黎頌坐在車裡時,還是一眼認出來。
“……有人嗎?”
外門沒帶鎖,靜悄悄的,沒有任何人住的痕迹。
“阿黎,這些房子都廢棄很久了。可能過不了多久,會被拆了……”
“唉你,跑進去做什麼?”
黎頌進了小屋。
在昏暗的光線裡,她一步步走進去。踏上樓梯,木梯吱呀的聲響,陌生又熟悉。
二樓有盞老舊的鎢絲燈,還積了厚厚的灰,有些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