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聞铮的步子微不可見地停了一瞬。他沒有回頭,隻是垂下眼,喉結無聲地滾動了一下,然後跟着衆人繼續前行。
“小侯爺!”
清枝又焦急地喚了一聲。
她見小侯爺遲遲未應,隻當是碼頭嘈雜,淹沒了自己的呼喚。于是加快腳步,側着身子在人群中穿行,發髻被擠散,一縷青絲垂下肩頭也渾然不覺。
旁人突然擡手一揮,她一個重心不穩,猛地後退兩步,差點踩空掉進河裡。即使這樣,她的眼睛始終緊鎖着碼頭那道清瘦的身影,包袱被她緊緊護在胸前,腳下的步子越發急促。
她像一尾銀魚拼命往前鑽,布鞋被人踩了好幾腳,腳趾被踩得生疼也顧不得了。
那個身影越來越近,她猛地探出手去,指尖終是拽住了他的衣袖。
徐聞铮的身形驟然一滞,低垂的視線沿着那隻緊抓着衣袖不放的手指緩緩上移,最終落在了清枝的臉上。
清枝懸着的心終于落了下來。
她笑得燦爛,臉色的焦急一掃而空,胸口微微起伏,擡手将落在肩頭的發絲别到耳後,才張口說道,“總算是趕上了。”
聲音裡帶着奔跑後的輕喘,又透着幾分松快的笑意。
“我應該早些起的,差點錯過了時辰。”
她說着,語氣裡帶着幾分懊惱,又有些慶幸,眉眼彎彎地看向何捕頭,“昨夜應該告訴何叔我住哪家客棧。”
見何捕頭回頭,清枝露出一個略帶歉意的笑。
何捕頭見清枝跟上,臉上的高興剛剛浮起,還未到眼底,便又露出一絲不忍,他嘴角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麼,最終卻隻是沉默着轉過頭去,踏上了船。
清枝見徐聞铮停下腳步看她,眼神冷漠,不由得心下一緊。
她抿了抿唇,聲音不自覺地低了幾分,“小侯爺,你别生氣……”
徐聞铮神色未變,隻是淡淡地出聲道,“不怪你。”
短短的三個字,讓繃在清枝心頭的弦微微一松。
她悄悄呼出一口氣,唇邊又揚起淺淺笑意,轉頭瞥見身後準備登船的船客已是不多,她側身讓了讓,輕聲道,“我們也快上船吧。”
清枝的眉眼雖是笑着的,可徐聞铮卻聽得出她語氣裡的乞求和小心翼翼的試探。
她臉上細汗連連,眼尾泛着薄紅,似乎剛哭過,卻強撐着笑臉。
見徐聞铮不動,清枝拽着他衣袖的手指又緊了幾分,似乎是怕她一松手,他就會消失一般。
清枝仰着臉,又喚了一聲,“我們上船吧,小侯爺。”
她眼尾的紅暈快要漫過眼頭,卻硬擠出一弧月牙彎,嘴角想往上翹,卻止不住地向下撇着。
“小侯爺,清枝錯了,下次不敢睡過頭了。”
徐聞铮突然胸口發悶。他蹙了蹙眉,這種從未有過的情緒突然湧出,一時間讓他有些無所适從。
他硬着聲線說道,“你沒做錯。“頓了頓,又補充道,“隻是原本也沒打算帶你。”
清枝愣住原地,有些恍惚,唇瓣微微發顫,随即抿成直線,那抹勉強的笑意也一點點消散,最終隻剩一片蒼白的茫然。
碼頭上的人潮散去,隻剩下清枝和徐聞铮兩人相對而立。一陣風将清枝别在耳後的發絲再次揚起,襯得她瘦弱的身形更添了幾分伶仃。
船家走到船頭,粗聲催催促道,“要開船了,你們二位到底走還是不走?”
張捕頭倚在船沿上,嘴角噙着幾分玩味,故意揚聲道,“清枝,你家主子不要你喽。”
話音一落,船上衆人便投來視線,有好奇打量的,有幸災樂禍的,更有幾個婆子湊在一起,交頭接耳的竊笑。
徐聞铮想擡手幫她理好那縷發絲,指尖頓了頓,卻終是沒有擡手。他想,最殘忍的莫過于給清枝留下念想。
他收回目光,轉身踏上船闆。
江風漸急,推着浪頭一個接着一個地拍打着船身,下放的篷布也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徐聞铮腳上的鐵鍊摩擦着木闆,步子有些遲緩。
清枝立在岸邊,看着他緩緩上船,連一個回眸都不曾留下。
清枝忽然覺着今日的風尤其大,竟吹得她眼眶發酸,視線也逐漸模糊起來。
突然徐聞铮身形一晃,清枝下意識地快步上前兩步扶住,輕聲說道,“我扶你上去。”
徐聞铮既未應允也未推拒,隻是低垂着眼睫,目光輕輕落在她臉上,看着她紅透的眼眶,未發一言。
清枝将他扶上船,手指緩緩松開了他的臂彎,從袖中掏出一條發帶。
“這是我昨夜在夜市上挑的……你若是不喜歡,扔了便是。”
見徐聞铮不接,清枝指尖微顫,咬着唇将發帶塞進他手心,“小侯爺,一路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