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枝解開包袱,翻開疊好的棉布衣裳,從裡頭摸出一個紅色的瓷瓶。
她拔開塞子,倒出一粒朱紅色的藥丸,又取了水,小心托起徐聞铮的下巴,将藥喂了進去。
這是莫大夫送給她的保命藥丸,統共也就三粒。
清枝捏着藥丸時,指尖都是抖的,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這保命的丹藥便落進石縫裡,再也尋不回。
見徐聞铮喉嚨微微動了一下,将藥丸艱難地咽了下去,清枝緊繃的心弦才稍微松了些。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又小心地将瓶子塞好,放回棉布衣服最裡層。
莫大夫說若遇上險事,這丹藥能續三日性命,此時真用上了,清枝心裡卻沒底,不知是否真有這奇效。
她舉目四望,忽見二十丈外有一顆樟樹,樹幹粗壯,枝繁葉茂,其下恰有一塊平整的空地,可以暫時容身。
再看向小侯爺,見他呼吸依舊微弱,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此時還透着幾分灰淡。
清枝暗忖,小侯爺就剩下一口氣,眼下最要緊的,是先将人挪到那陰涼平整處,再做打算。
待日頭攀高,石頭似火烤一般,小侯爺哪裡還經得住?
想及此處,清枝拿出帕子,浸在水裡打濕,然後擰幹了些水,簡單地給徐聞铮擦了擦臉。
“小侯爺,你再忍忍。”
說罷她起身朝老樟樹走去。
離老樟樹愈近,那樟木的清香就愈發濃郁,混着還未散去的晨露,幽幽鑽進鼻息,帶着幾分濕潤和涼意。
她忍不住深深吸了兩口氣,緊繃的心神也不由自主地舒展了幾分。
清枝俯下身子拔除樹下的雜草,又去遠處抱來一捧幹草,細細地鋪在空地上。從包袱裡拿出薄毯覆在幹草上,将四角扯直,又壓平整。
起身看了一眼還算平整的幹草墊子,她輕輕拍下衣袖上的草屑,轉身朝徐聞铮走去。
“小侯爺,我背你過去。”
她聲音很輕。
雖說知道徐聞铮并不能給她回應,可她還是要說,仿佛這樣,就能将他的那口氣硬生生留在人間一般。
她試了兩次才找到合适的姿勢。一腳跨在徐聞铮腰腹的另一側,然後坐下,附身拽住他的手腕,背部猛的發力,将他拉起。
徐聞铮雖被拽着坐了起來,但身子卻如風中的殘燭般搖晃,眼看着又要歪倒下去。
清枝一咬牙,反身蹲下,将徐聞铮的雙臂架在自己脖子兩側。徐聞铮整個上半身便撞在清枝單薄的後背上。
清枝腳下不穩,搖晃了下,雙手撐地才勉強穩住身形。
然後她猛地發力,撐着地一點點站起來,弓腰背着徐聞铮,一點一點朝幹草墊子邁出步子。
她雙腳顫抖,每走出一步,都要緩上幾口氣才能擡腳邁出下一步。
徐聞铮的頭沉沉地枕在她肩上,氣息輕得比羽毛還飄忽幾分。
清枝才挪了兩步,便覺得體力到了極限,膝蓋直打晃,她咬着牙,手臂也開始顫抖。
可她不敢松手,仿佛背上背着的是昆山玉魄,一旦放手,就會跌落在地,摔個粉碎。
她臉色的汗水開始如水般滴落,有些汗珠滑進眼眶,鹹澀難忍,可她卻騰不出手來擦拭,視線更是被汗水糊住。
一步一步……
每一步都用盡了力氣。
然後又深吸一口氣,從骨子裡榨出新的力量,擡腳邁出下一步。
差十步,差五步,差三步,差兩步,差一步……
最後她雙膝直直跪倒在地,膝蓋一陣酸麻,她猛喘兩口氣,才抖着手臂,緩緩将徐聞铮放下。
她不敢停歇,趕緊扒開他的衣襟,仔細查看傷口。
傷口露出來的那一瞬,清枝的心都擰緊了。
徐聞铮身上的舊傷本就沒好全,如今又掙裂開來,被河水泡得皮肉發白,手指輕輕一碰,便流出膿液。
必須得找個大夫才行……
可眼下最要緊的,是先把這傷口裡的膿液處理幹淨。
“小侯爺,這次你是真的要忍着點了。”
說完她跪坐在徐聞铮身側,将棉布帕子按在傷口處,稍一用勁兒,一股膿液便溢了出來。
莫大夫囑咐過,小侯爺七日内沾不得水,如今這般,她不敢細想後果,隻覺喉間發澀,連指尖都冰涼。
張捕頭醒來,正瞧見清枝來回奔忙,一會兒蹲在樹下給徐聞铮處理傷口,一會兒又疾步走到河邊清洗帕子。
他勉力擡眼,此時的日頭已有幾分毒辣,身下的青石塊吸了熱氣,他感覺自己像石闆上的炙肉,汗還未冒出毛孔,便已蒸發掉了。
清枝從頭到尾是一眼沒看他。
他并不覺得吃驚,畢竟前日他還站在船頭嘲諷過她。
再一想,這徐聞铮當真是命好,這般偏僻之地,這丫頭竟還能尋來。
他掙紮了下,終究無法起身,索性阖上眼,像條擱淺的魚,任由那日光灼燒自己的眼皮,在眼前投下一片橘紅。
不多時,眼前的橘紅忽地覆上了一層有暗影,他緩緩睜眼,正對上清枝低垂的視線。
清枝正蹲在他頭頂上方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