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蘆葦叢裡冒出一個濕漉漉的小腦袋,兩人四目相對,那孩子顯然也下了一跳。
“你也是來掏野鴨蛋的?”
小孩擰着眉頭,頗有些老氣橫秋的意味,“這片早被我翻遍了。”
話音剛落,他一手劃開蘆葦叢,從裡面鑽了出來。卷起的褲腿還在滴水,衣襟裡兜着幾顆青殼鴨蛋,擡腳便要離開。
清枝猛地站起身,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小兄弟,你是這附近人家的孩子?”
小孩立刻将懷裡的鴨蛋護得更緊了,他警惕地瞪着她,“是又怎樣,我家就在前頭不遠!”
清枝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這小孩莫不是以為她要搶他的鴨蛋?同時又心頭一喜,既然有小孩在此處,說明必定有村子在附近。
清枝松開了手,俯身看着小孩,“小兄弟,我乘的船翻了,昨日被河水沖到了這兒。與我同行的還有兩人,他們傷得不輕,能不能請你幫忙叫村裡人來救我們?”
出發前張捕頭特意叮囑,讓她不能暴露身份,危機還未解除,必須隐姓埋名過一陣子。
小孩神色松動了幾分,将信将疑地打量着清枝,半晌才道,“行,但你得給我五文跑腿錢。”
“若能找來幫手,我給你十文。”清枝答應得極為爽快,又指了指來時的方向,“沿着河岸往上遊走,約莫半個時辰就能找到我們。”
小孩點點頭,轉身就要跑,忽又折返回來,闆着小臉鄭重其事道,“記住!不許說是在這兒遇見我的,更不許提野鴨蛋的事!”
清枝連忙豎起三根手指,認真道,“我絕不往外說半個字。”
小孩這才露出滿意的神色,轉身就往山林裡竄去。他跑得飛快,沒一會兒小小的身影就消失在樹叢中了。
清枝望着他消失的方向,輕輕吐出一口氣。她定了定神,這才提起裙擺,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
離開這麼久,不知道小侯爺現在情況如何。
回去的路上,清枝越想越心焦,不由得加快步子。此時的日頭愈發火辣,她渾身都被汗水浸透了一般。
待瞧見那棵古樟,她心裡的焦急更甚,三步并做兩步沖到徐聞铮跟前,見徐聞铮呼吸平穩了些,胸口的起伏還在,這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遇到人了,一會兒就來接應咱們。”
清枝見張捕頭醒着,便輕聲告知。說話間,她蹲下從袖中取出帕子,小心翼翼地給徐聞铮擦臉和手。
張捕頭眉頭一皺,語氣有些警覺,“來的是何人?”
“方才在河邊蘆葦叢裡遇見個孩子。”清枝手上動作不停,繼續說道,“已經回村找大人幫忙去了。”
張捕頭神色一舒,将手臂枕在腦後,笑道,“小孩的話,你也信得。”
清枝不語,仔細查看了徐聞铮胸前的傷口,她輕輕按了下,見沒有膿血流出,又想着等村民來了就能找大夫給小侯爺療傷,提着的心又放下來一些。
誰知左等右等,沒等來救人的村民,倒先等來了老天爺變臉。
方才還晴朗的天色驟然陰沉,烏雲如潑墨般壓了下來。一道刺目的閃電劈開天際,緊接着,豆大的雨點便噼裡啪啦砸在地上,瞬間濺起無數水花。
清枝慌忙起身,舉目四望,周圍哪兒有什麼可躲雨的地方。
冰涼的雨水順着發梢往下淌,清枝咬着唇,脫下自己的外衫,雙手撐開擋在徐聞铮頭頂。
可這雨來得又急又猛,眨眼工夫就把外衣澆得透濕。
等了又等,雨幕中始終不見人影。
不能這麼等下去了。
清枝一咬牙,将外衣往肩頭一甩,披在身上,“我自己去尋人來。”
話音未落,她已經撈起裙角沖進雨幕中。
暴雨如注,江面騰起茫茫白霧,先前走過的灘塗早已被濁浪吞沒。每走一步,布鞋都陷入渾濁的泥濘裡,發出“啪叽,啪叽”的聲響。
想到小侯爺的傷口又要被雨水浸泡,清枝心頭難受得緊。
正艱難跋涉間,前方雨幕中忽然透出幾點橘紅色的星子。
是火把!
在暴雨中明明滅滅,卻讓清枝眼頭一熱!
清枝踉跄着撲向前去,終于迎上了四個披着蓑衣,舉着火把的村民。
領頭的正是先前那個摸野鴨蛋的孩子,見清枝迎上來,他神色有些得意,“看,我沒騙你們吧!”
“還真有人困在這兒!”
一個體格壯實卻瞎了一隻眼的村民舉着火把湊近,憨厚地咧嘴一笑,“河生這小子非要我們來,大夥兒還當他又編瞎話呢。”
另一個披蓑衣的老漢接話:“這暴雨天的,眼看天色要黑透,我們本打算折回去的。可這小崽子死活不依,非要我們來這灘頭看一眼才罷休。”
清枝眼眶發熱,也顧不得客套,趕忙說,“勞煩各位随我去救人!”
“哎!”
衆人應了聲,跟着清枝回了老樟樹下。
清枝擡手抹了把臉,也不知道臉上是淚水多還是雨水多。
“就安置在我家吧。”河生走在前頭,小胸脯挺得老高,“我家的廂房還空着呢。”
三個青壯村民輪流背着昏迷的徐聞铮,深一腳淺一腳地冒雨趕回村子。老漢和清枝緊随其後,扶着張捕頭往前走。
這時清枝才發現,原來河生的村子離河岸并不算近,約莫有七八裡地。
到了河生家,天已經徹底黑透了。
河生家就他們母子二人,三間茅屋雖簡陋卻收拾得齊整幹淨。
衆人七手八腳地将徐聞铮安置在廂房的竹榻上,清枝剛要道謝,那些村民卻已擺擺手,裹緊蓑衣又沖進了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