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枝寸步不離地守了徐聞铮整整兩日。
今日天剛蒙蒙亮,清枝又去找王娘子詢問獵戶的消息。
王娘子搖頭歎氣,“一早便去瞧了,那獵戶剛下山,似乎沒撈到什麼野貨,看樣子近日都不會去鎮上了。”
見清枝眼神黯然,王娘子将清粥放在桌上,往她的方向推了推,小聲勸道,“這事兒也急不得,你好歹先吃點,自己别垮了。”
清枝木然地點了點頭,端着清粥喝了幾口,實在沒胃口,又将碗遞給王娘子,輕聲說道,“我先回房了。”
她剛踏進房間,見張捕頭已立在徐聞铮的床頭。
張捕頭傷勢恢複得不錯,今日已能下地走動。可床上的小侯爺依舊昏迷不醒,面色蒼白如紙,唯有胸口的起伏證明他還吊着一口氣。
張捕頭突然出聲,“你曾說這藥隻能吊三日性命。”
見清枝立在榻前,目光凝在徐聞铮臉上久久未動,整個人如同入定了一般,他提醒道,“今日正好是第三日。”
清枝默不作聲地解開包袱,從裡面拿出紅色藥瓶,打開塞子,倒出一粒藥丸,掰開徐聞铮的嘴,将藥丸抵在他的舌根處,又端起一碗清水,緩緩喂了徐聞铮嘴裡。
“那就再續三日。”
她嗓音輕緩,卻透着一股子笃定。
張捕頭:“……”
他活了二十年,倒是頭回見識,這救命藥竟能像當鋪續期似的,三日又三日地往下續。
清枝暗暗給自己鼓勁。這兩日雖不見小侯爺轉醒,但好在傷口沒有繼續潰爛,喂的水和粥他也能緩緩咽下。
說不定就這盞茶的功夫,小侯爺就睜眼了呢?
誰知晌午時分,清枝照常給徐聞铮喂粥,指尖剛觸到他脖頸時,卻像被火燎了似的猛地縮回。
好燙!
清枝顫抖着手又去探他額頭,那異常的熱度讓她指尖有了灼燒感。
淚珠子頓時就湧了出來,在眼眶裡打着轉,她猛地轉身,擡腳便出了門。
“王娘子,你說的那個獵戶,家在哪兒呢?”
清枝實在等不得了,想着不如直接去獵戶家裡問個清楚,看他何時能動身去鎮上,順便幫她請個大夫。
王娘子趕緊從廚房出來,指着村東頭說道,“沿着溪水往下遊走,看見棵歪脖子柳樹便上橋,橋那頭的山腳下,有一座孤零零的木屋子就是。”
“謝過王娘子。”
話音未落,清枝已經快步出了院門。
幸好連下了兩日的暴雨總算停了,泥濘的小路被太陽曬得半幹,走起來不算太費勁。
約莫行了一炷香的功夫,清枝便瞧見山腳下,那座木頭搭的屋子。屋前的木架上還曬着幾張獸皮,山風拂過,能聞見一股腥膻味。
這應該就是王娘子說的獵戶家。
她走上前正準備敲門,卻聽見裡面傳來河生的聲音。
“上回明明說好的,一個野鴨蛋五文錢,十二個蛋該給我六十文才是!您怎麼隻數了十文就想打發我?”
裡頭“哐當”一聲,像是什麼器物重重地撂在了桌上,接着響起粗犷的中年漢子的聲音,“小兔崽子嚷嚷什麼?如今鎮上就一家還收野味,價錢壓得低。你要嫌少,自己賣去!”
“我以後再也不找你賣了!”
河生一陣風似的沖出門,險些跟清枝撞個滿懷。
清枝見他氣得小臉通紅,懷裡死死摟着幾個青殼鴨蛋。
他猛地刹住腳步,擡頭見是清枝,眼睛瞪得溜圓,還沒等清枝張口,他一撒腿往村道上跑去。
獵戶追了出來,見門前站着個面生的姑娘,他粗黑的眉毛一挑,問道,“這位姑娘看着眼生,不是咱們村的人吧?找我有事?”
清枝強壓下心頭的焦灼,規規矩矩行了個禮,“冒昧打擾,請問大哥何時去鎮上?”
“怎麼,你也要稍帶東西去鎮上賣?”
獵戶眯着眼将清枝從頭到腳掃了個遍,那目光似乎黏在了她身上,她強忍着不适,聲音卻穩得出奇,“不是,想讓您幫我尋個大夫……”
“大夫?”
獵戶搓着手往前逼近,“姑娘可是受了什麼傷,我也會點醫術,我幫姑娘看看?”
說着便要擡手搭在清枝肩上,被她倏地側身躲過。
獵戶的手頓在半空,随即又收了回來,摸着下巴的胡茬,眯眼笑道,“大哥我明日要收拾山貨,後日才能動身。不過這請大夫的辛苦費……”
說着他又向前逼近一步。
這時山風吹來,他身上那股子血腥味混着汗臭撲向清枝。清枝不着痕迹地後退兩步,強忍着胃裡的翻湧,繼續說道,“辛苦費一定少不了您的。”
獵戶咧嘴,露出滿口黃牙,“是嗎……那是不是該先給我嘗點甜頭?”
“還是不勞煩您了。”
清枝見狀,提着裙擺,擡腳便跑。
身後似有一道目光黏着她,激得清枝渾身發毛。雖說不清緣由,她的本能卻叫嚣着危險,連手臂都微微發顫。
清枝連回頭看一眼都不敢,隻管往王娘子家奔去。
清枝跑得正喘,突然有一隻手拽住了她的衣袖。她心頭猛跳,以為是那獵戶追了上來,回身卻對上一雙圓溜溜的眼睛。
竟是河生。
不知他從哪兒鑽了出來,衣襟裡還兜着那幾個野鴨蛋。
“你怎麼還沒回去?”
河生卻不答話,隻闆着小臉道,“今日的事,你一個字都不許跟我娘說。”
清枝挑眉,“你托獵戶賣野鴨蛋的事?”
河生立刻緊張起來,低聲說道,“若是我娘知道了,一定會打死我的。”
清枝瞧見他懷裡那幾個青殼鴨蛋,出聲道:“不如賣給我吧。”
河生猛地愣住,陽光照得他鼻尖上的汗珠亮晶晶的,小臉一下子綻開笑容。
他生怕清枝反悔似的,趕緊說道:“我按鎮上鋪子的公道價,五文一個?”
見清枝點頭,河生樂得原地轉了個圈,往前蹦了幾步,又想起什麼似的刹住腳,站在村道前方沖她直招手。
清枝回頭張望,見獵戶的家已經瞧不見了,心稍穩了些,和河生一同回去。
她忍不住問道,“那個獵戶人品如何?”
河生搖頭,“他極少和村裡人來往,我隻知他是兩年前來的,聽村裡的老人說,他是逃兵。”
“這幾年官府征丁,村裡的青壯漢子幾乎都被抓去當兵了,如今沒人敢招惹他。”
清枝默默聽着,并未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