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钺進了屋,拿出清枝送自己的香囊,黃色的綢面上繡着五隻小蟲子,湊近一聞,香囊散發着艾草味,不算好聞。
一看背面沾了點血迹。
他試着擦拭了下,發現香囊已經無法恢複原樣,于是心煩意亂地将香囊扔到了一邊。
将上衣褪到腰間,露出肋下那處傷口,猩紅的口子一寸來長。
這道傷在他身上,除了比較新之外,算不上顯眼。
他單手撬開金創藥的瓶塞,直接将傷藥倒在傷口處,抹勻後利落地包上紗布,又換上一件素色中衣。
無意中瞥了一眼銅鏡,見自己頸間的傷口已經凝成一條血線,他擡手輕輕一抹,便蹭了下一絲血迹。
這次的傷,比起從前那些九死一生的場面,實在算不得什麼。那些血淋淋的記憶,在他腦海裡向來留不住多久。
他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日子,刀尖舔血,朝不保夕。
可不知為何,如今心裡竟隐隐生出一絲異樣。
他一時理不清頭緒,索性翻身上榻,合眼假寐,橫豎想不明白,索性便不再去想。
他忽地想起那個被自己丢在角落的香囊,心頭沒來由一陣煩躁,猛的坐起身來,赤腳踩在冰涼的地面上,将香囊撿起,重新放回袖中,熄了燭火,再次入睡。
天色微明時,三人已立在了碼頭邊。幾艘中等大小的客船靜靜地停泊着,他們上了一艘南下的兩層客船。
今日天色陰沉,淺灰色的雲層壓得極低,江面上泛着青黑色的水光。
清枝仰起臉,看見幾隻灰雀撲棱着翅膀從低空掠過,不一會兒,豆子大小的雨滴便落了下來,江面上升騰的霧氣逐漸彌漫,模糊了遠山的輪廓。
大哥昨夜似乎沒睡好,一上船就鑽進船尾的艙室内休息。
小侯爺坐在舷廊邊,不知在想些什麼,目光落在那些氤氲的水汽上,久久未動。
清枝也不打擾,安靜地坐在徐聞铮身後,江風拂過她的鬓發,帶着濕潤的水汽,涼意緩緩沁入毛孔。
她望着他的背影,竟有些分不清此時自己是醒着的,還是在夢裡。
雨滴時密時疏,時急時緩,與她面前煮的茶湯的咕噜聲交錯着。
這些日子總像踩在薄冰上,每一步都繃着心弦,直到此刻坐在小侯爺身後,那些紛亂的思緒才漸漸平息,内心徹底平靜下來。
似乎,隻要他在,她的心便能找到歸處。
清枝心頭忽然湧起一絲期待,嶺南的日子總不會比這一路更艱難。
船行一日,待到了傍晚,他們才下了船。
三人皆有些疲累,就近找了一家客棧落腳。
店家極為熱情,見三人風塵仆仆,趕緊上前,引着他們上了樓。
清枝這次連出門逛逛的心思都沒了,草草扒了幾口飯,便獨自回了客房。
半夢半醒間聽見隔壁房間傳來異響,她披衣起身去敲門。
“大哥,你怎麼了?”
門内傳來張钺的應答,語氣平淡無波,“無事,你回去歇着。”
見張钺應聲,清枝揉了揉發酸的脖子,睡眼惺忪地轉身回房,繼續睡覺。
一門之隔,張钺的五指正深深地陷在某人的頸間,手背上青筋暴起。
被扼住喉嚨的男子面目漲紅,像一條脫了水的魚,嘴唇徒勞地開合着,卻隻能發出細微的“嗬嗬”聲。
他的指甲在張钺的手臂上抓出數道血痕,雙腿在地上拼命蹬動,卻始終擺脫不了張钺的控制。
聽見外頭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張钺四指扣住男子的下颌,猛的一擰。
“咔。”
如枯枝折斷一般,發出一聲脆響。男子的腦袋便以一種極為詭異的角度耷拉着,嘴裡還殘留着未喊出口的驚呼。
他的身體緩緩滑落,被張钺從身後扶住,緩緩拖到牆角的陰暗處。
不細瞧,以為那人隻是睡着了一般。
等隔壁窗戶不再透出燭光,房内再沒了動靜,張钺才開門出去,繞過清枝的房間,推開了徐聞铮的房門。
徐聞铮沒睡,正坐在桌邊看書,見張钺進來,隻單單說了一個字,“坐。”
張钺上前,一撩衣擺坐到了他對面,說話簡單直接,“這是家黑店。”
徐聞铮的視線依舊落在書上,語氣平淡,“哦?”
“我嗅到迷煙便屏息裝暈,不出片刻,果然有人潛進來要捆我。”
徐聞铮問道,“現在人呢?”
張钺朝着自己房間的方向擡了擡下巴,“還在屋裡呢,不過已經涼透了。”
徐聞铮面不改色地說道,“你去睡吧,今晚我守着。”
張钺也不跟他客氣,轉身直接躺在了徐聞铮的塌上,“我房裡有人,我睡不着。”
雖然那人不是活的。
忽地又加上一句,“你留意着清枝那邊。”
徐聞铮說道,“自然。”
張钺不由得發出一聲冷笑,“綁我,這倒是頭一遭。”
他将手臂枕在腦後,短衫的袖口滑落,露出了清晰的肌肉輪廓,還是頭一次,有人竟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徐聞铮翻了一頁書,聲音極淡,“這些年邊關戰事吃緊,壯丁都被抓去充了行伍,礦上缺人缺得狠了,便會打一些别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