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在以姓名就欺騙鄭非為開始,羅心蓓總想躲開鄭非的視線。
她低下頭,看着自己已經布滿一層塵土的運動鞋。
“我當然知道這裡不能洗澡。”羅心蓓說。
她有點不樂意鄭非剛剛的語氣。
那語氣,就好像她腦袋中沒有「非洲缺水」的這個常識一樣蠢。
又或者,她忘記了這裡是什麼地方。
“我隻是想象而已。”羅心蓓又開始小聲嘀咕。
她擡起手抓過垂在背後的發辮,把它捋來右肩。
“啪”的一聲,已經負重兩天的小皮筋就此“英勇犧牲”——
不是吧——
不是吧——
對着接二連三的倒黴,羅心蓓已經不會再心煩了。
她莫名其妙地,隻想笑。
氣笑的。
幹燥的嘴唇中無語地歎了一口氣,羅心蓓向曲起的雙膝趴去,她閉上眼睛,不想再見識她到底還能碰上什麼事情。
額頭埋進雙掌,又慢慢向腦後捋去。
十指沒進濃密的發間,她抓起腦後已經兩天沒洗的頭發散了散,又對着晨風挽挽耳邊被吹來吹去的碎發。
撲滿後背的棕色卷發,已經被風中裹挾的沙土塑造了堅固的形狀,有些硬。
它慢慢散開,還帶着皮筋在頭發上留下的一道明顯的勒痕。
羅心蓓又歎了一口氣,她撿起掉落木頭台階上的小皮筋,把它舉在眼前。
橫腰崩斷的小皮筋,在淡藍色的天幕下微微顫動。
“我是不是水逆啊——”羅心蓓自我感歎着。
決裂的血緣、獨自遊離在世界最原始荒涼的草原。
撿回來了一條命,接着不得不與虎為伴。
回家的路還如霧中迷宮般的渺茫。
眼睛一直盯着換班的黑人回到了集中睡覺的屋中,鄭非才聽到了身邊那聲感慨。
他扭頭看向羅心蓓。
女孩已經換了一個模樣。
她身披一頭卷曲的棕發,沮喪地把像鹌鹑一樣大的腦袋抵在雙膝間。
這讓她的小個子看起來更加——
像那團他團起來的紙巾。
鄭非突然想起這個。
她像它一樣脆弱,輕飄飄。
她太瘦弱了。
視線反反複複在那瘦細的手臂與幹癟的肩膀來回,鄭非打量着羅心蓓,他看着她側臉仿佛隻有一層皮裹着骨骼,還有同樣瘦巴巴的膝蓋。
不知道她能不能真的像羚羊一樣奔跑。
“水逆?”鄭非問。
“水星逆行。”羅心蓓說,她想了想,又說,“一般稱之為不幸。”
鄭非頓了一秒,他轉頭繼續看向前方。
“你的頭發很漂亮。”
看着那些黑人們站着的屋頂,他慢半拍地像紳士般地誇贊了一句。
茅草随手扔去腳下,鄭非又扭轉回身。
他伸出手抓住羅心蓓的肩膀,把她扭過身背對着她。
“嘿——”
羅心蓓被這不容拒絕的力氣吓了一跳。
她不明所以扭過頭去,看着那兩隻帶着紋身的手捏起她的一縷頭發。
“但這裡不适合露出你的頭發。”鄭非低着頭說。
手指捏着被一縷頭發中被分成三股的頭發,靈活交替着繞來繞去。
一條細細的發辮在指尖初見雛形,羅心蓓才反應過來。
這個花臂男在給她編頭發???
羅心蓓老老實實地坐着,她看着發辮在那幾根比發絲粗了好幾倍的手指間越來越細。
發辮一直綁到末尾,沒有皮筋,就随手打了一個結扣。
“為什麼?”羅心蓓看着鄭非在她的腦後又挑了一縷頭發。
“缺水、塵土、封閉。”鄭非擡眼看向羅心蓓,“你猜黑人為什麼編髒辮?”
“好吧——”
羅心蓓點了點頭。
她看着鄭非垂眼時一起垂下的睫毛,她轉過頭,低頭看着自己指尖捏着的皮筋。
太陽在一點點升起,天空逐漸退去那層與地球外層一樣的藍色,率先染上一層金色。
綁好的發辮也越來越多,村子中也有了一些人煙。
發辮左右兩邊各自挑了一根發辮,綁着所有的發辮系成一個結。
“完美。”鄭非吸了一口氣。
他轉過身去,擰開身邊的水瓶仰頭喝了一口水。
凸起的喉結随着吞咽時上下滾動。
羅心蓓看了一會兒,她歪頭湊去鄭非的臉邊。
“你真是天才。”她見縫插針地想要表達她的友善。
喉中咽下一口水,鄭非放下了水瓶。
“你很擅長贊美别人。”他低頭擰起瓶蓋。
“不。因為你是真的厲害。”羅心蓓睜圓的眼中滿是她希望鄭非可以相信她的誠懇,“因為你是我的同盟,所以我格外有安全感。”
水瓶放回身邊,鄭非看向羅心蓓。
他看着她對着他眨巴眨巴的眼睛,鼻尖短促地笑了一聲。
“是嗎?”他撇着笑起的嘴角,開始欣賞起這個女孩的示好。
這個女孩。
中國女孩。
或許她不知道他是誰,所以才這樣親近與依賴他。
不得不說,他以前從未與中國女孩有過什麼親密的關系。
這算得上是第一次。
被那眼睛盯着,羅心蓓的身體慢慢退回遠離鄭非的距離。
她的視線越過鄭非,看向已然變化的天邊。
太陽已于地平面徹底升起。
“朝陽。”羅心蓓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太陽的方向。
她的眼睛亮起兩片明亮,像是看到了一線生機。
鄭非随之扭頭看去。
聽着耳邊不斷的風聲,鄭非眯起眼睛也望向太陽。
他隻望了幾秒,就轉頭重新看向羅心蓓。
這個女孩,她已經收回了望向太陽的視線,她看着他,好像在等待他對她心中的寶物給予一些誇贊。
金色的陽光鋪滿她年輕的臉龐,她灰撲撲的,但那雙眼睛總是眼巴巴地看着他。
視線落下,鄭非看向羅心蓓的嘴唇。
他再一次擡起眼睛,她還在看着他。
靴子在腳下台階微微挪動,肩膀向一側傾斜而去。
那張嘴靠過來時,羅心蓓懵了一秒。
下一秒她就縮起脖子,向後躲開了鄭非湊近的臉龐。
伏前的身體就這樣半路停滞,鄭非擡眼看向羅心蓓。
她距離他遠遠的,瞪大了眼睛,一副受驚的模樣。
“哦,抱歉。”鄭非挪回原處,“我以為,你也想這樣。”
。。。。。。
呃——
羅心蓓隻看着鄭非那鍍了一層金邊的側臉發呆。
完蛋了——
她現在滿腦子都是這個。
她下意識地躲閃,會不會讓他感到她有點不給面子。
他會不會生氣啊——
如果他生氣了,他還會不會帶她離開啊——
指甲摳着膝蓋,羅心蓓的嘴唇抿地越來越緊。
運動鞋小心翼翼地往靴子方向挪了幾公分,羅心蓓一點一點地往鄭非的身邊挪了一下。
她絞盡腦汁了一會兒,默默說了一句:“你看起來可比你本人禮貌多了——”
這句話,鄭非笑了起來。
“是嗎?”他問。
看着他好像并沒有在意的模樣,羅心蓓小雞啄米點頭:“嗯——”
“呃——”趁着氛圍不錯,她開始找起了聊天的話題。
“你的外婆是中國人。”她提起他曾說過的他們可以互相信任的原因。
“是的。”鄭非撿起那根棕色的茅草。
“哪個地區?”
“廣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