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客前來,所為何事?”
山水屏風後傳來女子變調的聲音,範文叙隔着屏風,隻見一個模糊的人影輪廓,看得并不分明。
他垂頭拱手道:“聽說貴莊有低息貸銀,敢問借十兩金可否,息錢幾何?”
女子直接反問道:“公子姓甚名誰,借錢何用?”
範文叙有些猶豫不敢答:“這……”
女子揮袖道:“既踏上我們當鋪門檻,我便說個明白,此番隻是例行詢問,勘驗你資信深淺和通财之資,并非存心刁難,若非誠心交易,那便請回吧。”
範文叙隐約覺得對方說話語氣有些耳熟,但又想不起是誰,賭坊輸錢的那幕仿佛就在眼前,他握緊雙拳。
“等等,我說。”範文叙呼吸一口潮濁的氣,道,“我乃南安伯府世子,借錢是為賭。”
“可有去别處借過債?”
“有。”範文叙老實答。
“多少?”
範文叙愣了下,他略作思考,沒正面答:“我家有處别宅,目前空置着……”
意思是實在還不上可以把宅院賣了。
林芷端坐在屏風後,見他如此,語氣生愠道:“我問什麼你答什麼,休得多言。”
範文叙也怕自己真借不着錢,表情僵了僵,唯唯諾諾道:“約百兩金。”
屏風後的人猛得站起身,範文叙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好啊文叙,你竟敢欺我,借了如此多錢,還染上了賭博!”
範文叙見到夫人林菀,瞳孔倏的縮緊,他渾身一顫,結結巴巴道:“你你你怎麼在這。”
他見林菀怒氣沖沖朝他走來,下意識轉身要跑,卻被一個女子纖弱的身影攔下:“姐夫,你這是要去哪裡?”
範文叙明了什麼,惱羞成怒道:“剛剛屏風後的那人是你。”
林芷朝他揚了揚下巴。
“當初你對我發誓,我還信了,現在我隻恨自己瞎了眼。”林菀腿搖身顫,她閉了閉眼,又張開,“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賭便賭了,那又如何!你出門看看,現在誰家不賭,又不是隻有我一個。”範文叙梗着脖子,頸間青筋微鼓,“隻要赢一次,所有本錢都能回來,什麼狗屁科考,我日入百金,父親還會讓我去科考?”
林菀氣急:“你真是被賭一字沖昏了頭腦,有沒有想過輸呢?你今日負債家裡尚且負擔得起,那來日呢,你要将伯府敗光了才滿意嗎?”
“就像……就像我哥那樣。”她呼吸忽然急促起來,林芷連忙拉住她的手。
範文叙一聽,臉刷地紅了:“我能跟你哥比嗎?你就是不信我能赢!”
“跪下!”
範文叙猝然一驚,林芷林菀也同時擡頭,他訝然道:“母親,你怎麼也……”
來人正是南安伯夫人,她眼神寒峭,冷冷睇視自己的兒子:“給我跪下!”
範文叙面色晦晦,斂袍曲腿,膝蓋重重砸在地面。
“你們每一個人都看不起我。”
範文叙的頭壓得很低,他眼睛盯着雙膝,嗒然道,“課讀課讀,每日我都去了,别人作文章,能引經據典出口成章,我寫個策問開頭,都要剖心剜腹半日,最後還被夫子批'粗制濫造,不堪卒讀'。”
“我壓根不是這塊料,我又能有什麼辦法。”
許氏眉心的川字紋收緊:“咱們伯府爵位三代世襲,到你這代就斷了,伯爺讓你讀書考功名,是想趁着伯爺還在朝,可以提攜你一二。”
“課讀是苦了點,娘也在想辦法疏通,但秋闱你總要去的吧,看你現在做什麼,凡賭者皆不得入仕,萬一被人檢舉,你讓伯府未來怎麼辦?”
“兒孫自有兒孫福,與我何幹!”範文叙後面幾乎是咆哮着道,“我早就受夠了!你和父親總拿這些虛的壓我,卻絲毫不關心我在想什麼。我想用賭技證明自己,難不成還錯了嗎?”
範文叙猛地擡頭盯住林菀,雙目紅得似要滴血:“還有你,讓我發什麼鬼誓,我今日能輸成這樣,肯和你脫不了聯系。”
林芷皺眉擋在林菀面前,卻被她拂開,她見姐姐一改先前模樣,眸光漸斂,冷笑道:“說到起誓,我倒想起來了,你曾說過,如若碰賭,我們便和離。”
範文叙先是一寂,然後聲色震厲道:“和離便和離。”
“瘋了,都瘋了。”許氏長歎一聲,手中的沉木杖重重敲擊地面。
見氣氛僵持,她去拉林菀,枯枝般粗糙的手掌撫過她柔嫩的手心:“一日夫妻百日恩,叙兒也是一時糊塗,說的都是氣話,他還年輕,何不再給他一次機會。”
林菀抿唇不答,睇了睇範文叙,見他撇開了臉,不與她對視。
林芷見狀,出言道:“姐姐既已嫁人,這是姐姐的家務事,我本不好插嘴,但涉及婚姻大事,父兄又不在,我就代表娘家人說兩句。”
林芷面向許氏道:“夫人今日勸姐姐,不過是怕伯府丢臉,兒子和離在人前不好看,我林家雖然凋敝,過去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今日姐姐被夫君蒙騙,心中的委屈又何嘗少過。”
林芷又面向範文叙道:“還有世子,姐姐過去那麼信任你,是你辜負了姐姐,明明是你做錯了事,卻給她擺臉色,這讓我姐姐談何原諒?”
“天底下沒有這麼欺負人的事,既然伯府如此專橫跋扈,那我們林家女兒不待也罷,姐姐,我們走。”
林芷叫上林菀,林菀朝她點頭,就這樣兩人毫無阻攔走出了屋。
林菀大概也覺得解氣,跨出門檻的那刻,原本凝重的表情竟也纾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