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前,金鱗舫最奢華的雅間内,巡漕禦史俞元良和金鱗舫主人趙鴻同聚一桌,面前桌面壘着成堆的象牙籌牌,六名帶刀侍衛在門外莊嚴伫立。
趙鴻端起酒杯:“禦史大人,今日一見,您這氣色可比去年更勝三分,想必是春風得意啊。”
“趙舫主說笑了。”俞元良廣袖輕拂,舉起酒杯,“倒是你這金鱗舫,吃遍了大江南北,這份逍遙才真叫人眼熱。”
“哎喲我的禦史大人!小民這點微末生意,還不是全仰仗您手指縫裡漏下的恩澤?”趙鴻慌忙起身弓腰,對着俞元良碰杯,“日後還得仰仗禦史大人您。”
說完他就仰頸飲盡,酒水順着脖頸滑入衣領。
俞元良淺淺抿了一口,放下酒杯。
趙鴻臉本來就白,酒水下肚,臉紅的厲害,他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想問大人今年的糧,約能給到小人多少個數?”
俞元良伸出手指,比了個五。
趙鴻喉結滾動,眼中精光乍現:“五十萬石?比去年還多十萬!”
“去年您那批,知道賺了多少嗎?”趙鴻笑眯眯地搓着手,湊近耳語,“一萬兩黃金。”
俞元良擡眼:“看來趙舫主當初報的價碼,摻了不少水分。”
趙鴻嘿嘿一笑:“不瞞大人,隻是後來發現,往南邊運竟比薊京多翻三倍錢,所以這次,您盡管加價。”他眼睛滴溜溜地轉,頓了下接着道:“就是薊京那邊,我想新開一個賭坊,您看……”
“好說。”俞元良拈起一塊籌牌,在指間翻轉。
趙鴻會意:“禦史大人想要玩兩把?”
俞元良似笑非笑将籌牌捏在掌心:“正好手有些癢了。”
趙鴻又問:“是要和漕糧款一樣記一本賬上,還是……”
“趙舫主,你這話說的。”俞元良看他一眼,“另立新賬,不然咋賭得痛快。”
趙舫主連連稱是,道:“俞大人想玩什麼?”
“牌九吧,許久沒玩了。”
正當趙鴻忙不疊叫人取牌九時,俞元良幽幽道:“趙舫主,這些年漕糧出庫,唯獨經你手的幹幹淨淨,我最信任的可是你了。”
他突然嘶了一聲:“今日你沒跟任何人說過我來這兒了吧,我怎麼感覺心裡有些不安。”
“沒有,絕對沒有!”趙鴻拍胸脯保證,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重物倒地悶響。
趙鴻慌忙起身來到門邊,推開門刹那,臉色瞬間煞白。
此時門外護衛竟全數消失,唯餘幾盞孤燈在廊間搖晃。
“趙舫主?”俞元良的質問突然卡在喉頭,他看見趙鴻踉跄後退,後腰處抵着片鋒利的碎瓷。
“俞大人?久仰。”玄色衣袍的男人從趙鴻身後轉出,正是沈墨,他唇角帶笑,但那雙漂亮的眼睛裡面透着無盡的冷意。
俞元良蹭地站起來,倉促間碰到桌子,上面的籌牌酒杯散落一地,
他用手指着沈墨:“來人!有刺客!快來人!”
“别叫了。”沈墨一腳踩住滾落的酒杯,“你的人都在江裡喂魚了。”
趙鴻被瓷片抵着不敢動彈,眼珠轉向沈墨,聲音發顫:“船上明明禁帶利器,你是怎麼能……”
“你說不能帶,那我還不能現場做嗎?”沈墨輕笑,他手腕輕轉,瓷片又入肉半分,趙鴻頓時渾身僵直,仿佛有冰錐自腰心竄上天靈蓋,腿腳忍不住發軟發抖。
俞元良趁機挪向窗邊,忽聞破空聲襲來,一片碎瓷擦着他耳畔飛過,“奪”地釘入牆面,正是他方才站立的地方。
沈墨收回左手:“禦史大人大可再動一下試試,不過我可不能保證,下次擊中的不是你的腦袋。”
“你究竟是什麼人?”俞元良後槽牙咬得咯咯作響。
沈墨冷笑道:“我是什麼人不重要,但有一人你肯定認得,他叫陸一鳴。”
俞元良瞳孔驟縮,随後變得陰沉:“是姚祝安那個刺頭派你來的。”
“禦史大人知道就好,趁着還能喘氣,好好想想這些年貪墨的漕糧。”沈墨用繩子将趙鴻反綁,“等進了大理寺刑房,可沒這份清閑了。”
“大理寺還想奈何我?”俞元良冷冷地睇視着他。
“在朝官員私上賭船,已是重罪,況且我們已經搜到了你與趙鴻私賣漕糧的證據,俞大人,你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沈墨伸手探入身上衣襟,突然蹙眉,“咦,少帶一根繩子。”
沈墨将趙鴻肩膀一推,推到俞元良旁邊,俞元良垂眸,看見他拿着瓷片朝自己脖頸貼過來,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你們如此大動幹戈,就為了陸一鳴那個草民?”
“俞大人,事到如今你還不懂嗎?陸一鳴為了誰?是為了受漕糧之害的千萬饑民!你們這些蠹蟲,可知去年漕糧漲價,逼得多少農戶賣兒鬻女?我們不為陸一鳴,也是為了他身後的百姓!”
“說的挺好。”俞元良突然獰笑,“但你以為本官會毫無準備?”
沈墨心頭警鈴大作,未及反應,雕花門扇轟然碎裂,木屑紛飛間,十餘名持刀護衛湧入,森冷刀光對準沈墨。
“哪來的刺客,速速放開禦史大人!”刀尖押着個被麻布塞嘴的少女,他們威脅道,“再不放開,我就把你的同夥砍了!”
林芷被刀架着脖子,嘴巴又被蒙住發不出聲音,她隔空看着沈墨,瞳孔流露出恐懼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