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送爽,涼風習習。
一片楓葉被秋風從樹梢吹落,在碧藍的天空輕盈地兜轉了幾個圈,緩緩停駐在窗台上,宛如一隻倦飛的蝶。
少女坐在桂蟾客棧的二樓雅間,纖指輕撚着那封家書。信箋上還殘留着阿姐常用的香粉氣息,信上說了府上的近況,小妹又偷摘了後院的柿子,姐夫剛參加了秋闱,末尾擔心她錢不夠用,還夾上了幾張銀票。
親人的挂念總是令人動容。林芷閱讀到最後,眼底泛起溫柔的笑意,她将銀票小心收好,正欲研墨回信,耳邊忽然傳來嘈雜的喧鬧聲。
原來今日是秋闱放場之時,經過九天七夜的考試,考生們迎來了解放,沉寂多日的客棧頓時活了過來。
“看!林先生的窗戶開着。”有個白臉的書生仰頭,手比喇叭狀,“林先生可在?”
她倚窗俯身望去,但見院中站着七八個青衫書生,應道:“在。”
待她款步下樓,衆人齊整地深施一禮。
林芷見他們行如此大禮,有些吃驚:“你們這是……”
“先前為免擾亂科場心緒,我等特意候至今日方來拜謝,還擔憂您不在,幸好今日趕上了。”白面書生解釋道,“宣城一案震動江南,我們都有耳聞,感謝先生為我們上了生動一課,提前作了警示……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份禮,您當得起。”
林芷莞爾:“大夥客氣了,隻要你們記住我課上說的話,我便心滿意足了。”
書生紛紛應和,其中一個丹鳳眼書生問道:“不知這客棧沈掌櫃何在?”
這沈墨平日行蹤不定,林芷此時也有好幾日沒見過他了,于是道:“他今日有事外出,恐怕要叫諸位失望了。”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那書生面露遺憾,“我還沒住過如此便宜的客棧,想必掌櫃也回不了本,真想當面道謝。”
這桂蟾客棧本是因闱姓案設立,照理來說已經失去了作用,但其低廉的價格确實造福了許多寒門書生,姚少卿聽聞此事後,決定贊助客棧開業直至考試結束,并說不日回京會向聖上遞折,将此舉作為善政推廣天下,為寒門考生減輕負擔。
這要謝,還得謝過姚大人才是,當然這些不便與這些書生告知,林芷也沒提。
身旁的書生拍了拍丹鳳眼書生的肩膀:“天涯何處不相逢,若是有緣,自會再見。”
“這位兄台說得不錯。”林芷颔首道,“此次不見,并不代表下次沒機會見,來日方長,總有機會的。”
在一片依依惜别的氛圍中,林芷送别了這些書生。
時間又過兩日,傍晚時分,林芷正倚窗出神,忽聞樓下傳來清朗一聲——
“林姑娘在否?”
她推窗朝下望去,見沈墨立于庭中,一襲暗青長衫,袖口微卷,露出半截骨節分明的手腕。夕陽斜照,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長,恰好落在她窗下的楓葉堆上。
“姚大人的宴請,姑娘可還記得?”他仰首,眸光在觸及她的一瞬微微凝住。
夕陽的餘晖為少女臉龐鍍上暖光,楓葉飒飒而動時,微風撫亂她的發絲,鼓動了她的袖袍,整個人宛若在畫中一樣。她佯作思索,指尖輕點窗台:“我何時答應的?”
沈墨唇角揚起:“那日我們一同謝過姚大人,姑娘莫不是忘了。”
林芷聽了,輕哼一聲:“待我換件衣裳。”
林芷合窗後,沈墨在院中等候片刻,樓梯忽然傳來輕快的腳步聲。不多時,一抹青梨色的倩影翩然而下。
“又是這件。”沈墨眉頭微挑。
林芷眨了眨眼,發現他身上的衣裳,所用絲綢質感都和她身上的這件如出一轍,顔色沒她那件明亮,偏暗一點,若她身上的是初陽下的青草,他的就如雨後的遠山,色調一明一暗,卻意外相得益彰。
“走吧,姚大人該等急了。”
沈墨轉身先行。林芷輕應一聲,緊随其後出了客棧。
長街之上,炊煙袅袅。
此時正值飯點,街面家家戶戶起了爐竈,耳邊響起酒樓小二費力的叫賣聲,食物的香氣裹着煙火氣,絲絲縷縷萦繞鼻尖。
林芷行走沈墨身側,不知為何,她覺得今日街上回頭的人都多了些,故而腳步都快了許多。
沈墨腳步一頓:“到了。”
林芷亦停下,隻見眼前樓閣飛檐鬥拱,頭頂金漆匾額上“第一酒樓”四字龍飛鳳舞,門前香車寶馬絡繹不絕,錦衣賓客往來如織,端的是一派富貴風流氣象,不愧于這“第一”的名号。兩人剛踏入酒樓,就聽一聲“客官小心”,小二端着菜盤從身側擦肩而過,上面是一盆色澤誘人的果木烤鴨,油脂滴落滋滋作響。
“沈二!林姑娘!”
姚祝安的聲音自人群中傳來,他今日未着官服,一襲靛藍常服更顯随和,見二人要行禮,連忙虛扶:“本是我宴請二位,今日隻論私交,不講虛禮。”
姚祝安領着他們穿過滿堂食客,邊走邊道:“本來慶功宴是在昨日,但人多眼雜,怕洩露二位身份,便改在今日單請二位。”
沈墨颔首:“還是姚大人想得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