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月季>

轉眼，距離中考不到兩周時間，班裡開始上自習，學生肉眼可見地浮躁起來，但嘉甯靜得下心，隻覺得越是臨近考試，她越是充滿幹勁，最後一次測驗考，她一躍沖進了全校前50名，這是從未有過的，班主任說她進魁一中穩了，但依然不可掉以輕心。

晚自習下課鈴響，嘉甯立刻收拾書本，提包跑出教室。

她從前一向不急着放學，這是從上周一開始改變的。

阮嘉遇那天難得清閑，出門散步，走着走着到了學校門口，再看時間，幹脆就在校門外等着嘉甯一起。

放學時間，門口人山人海，擺攤賣零食的不少，接孩子的家長也不少，阮嘉遇事先沒跟嘉甯說，中考節骨眼，班裡不準帶手機了，所以也聯系不上，他等到校門口都快沒人了，也沒瞧見她出來，以為是錯過了。

剛轉身，就聽背後一陣腳步聲，然後一聲清脆悅耳的音，帶着潮熱的風撲進耳朵。

“哥？”

嘉甯難以置信的口吻，讓阮嘉遇腳步一沉，回眸，便對上她一雙錯愕的眼。

背景是一截徐徐閉合的自動鐵欄，以及從大門兩側灑來的淡薄而迷蒙的白光，她穿白T恤，下身一條垂順簡單的黑色運動褲，單肩垮了隻包，因為掐着校門關閉的點，做了百米沖刺，所以喘着氣，胸腔劇烈起伏，後面的馬尾辮還在晃動。

夜色原本朦胧，不知道是霧還是灰塵，卻因她的出現，仿佛又蔓延出清透的亮，尤其在她身上、臉上，亮得分明。

——長高了一點？日日見面不大能看得出。

嘉甯原本也不算矮，但是太瘦了，冬天不明顯，春天穿着松垮校服也不明顯，但夏季的衣服太輕薄，她不穿緊身衣，也不挑寬松慵懶版型，就是會下意識地買大一個碼，大抵是覺得自己還會長，總要留點餘地。

細弱的芯子往大一碼的衣服裡一套，就過分纖細，甚至可說是孱弱，輕輕的像一縷飄絮。

周阿姨每周來兩次，雞鴨魚肉都不少，周末回了巧梨溝也吃得不錯，大概是補進去的，又因為學習任務繁重，統統消耗掉了，好在她的氣色好了許多，不再像枯瘦的幹柴。

“怎麼那麼晚才出來？”阮嘉遇迎上去，伸手去接她的書包。

嘉甯不想給他添麻煩，忙說自己來就行。

“給我吧！這輩子也不見得能給你背幾次包。”阮嘉遇笑了下。

這溫溫柔柔的一句話，怎麼憑空長了滿身刺，像一朵粉色月季，他滿面笑意地遞過來，不管不顧塞進她的掌心，十指連心，這一紮，她覺得自己的心口迎來一股尖銳的刺痛。

然而這種匪夷所思的情緒，她當然是沒有任何理由和資格形于言色。

嘉甯跟着一笑，說聲謝謝哥，幹脆地把包給了他。

路過小吃攤，阮嘉遇指了指：“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嘉甯抿了下唇：“我在學校吃過晚餐的。”

她不說要，也不說不要，還是像以前那樣答非所問。

“到現在也該餓了吧？你學習辛苦，消耗大，我念中學時，晚自習下課還要吃一碗面條呢！”阮嘉遇徑直走到小吃攤，先給自己點了個十全十美的煎餅果子，再轉頭問她。

嘉甯想了半天，視線一直在小攤的小料碟裡轉。

眼看這隻已經在卷了，阮嘉遇說：“再來一個一樣的。”

“啊等等哥，我在考慮了。”

“一個煎餅果子考慮什麼？”阮嘉遇擡手，揉了揉她的頭頂，“都試試，不愛吃的就丢掉。”

嘉甯微微蹙眉，小聲說：“……那多浪費。”

阮嘉遇聳聳肩：“嗯，那你就盡量都吃掉吧！”

嘉甯無奈地扯了扯唇：“……”

那天，兩人啃着煎餅果子，有說有笑回到家，短短五分鐘的路程，好像走了很久，又好像眨眼功夫。

到家，嘉甯摸着飽飽的肚子，回味唇齒間的味道，突然生出一份樸素的渴望——想要每天晚上都吃一個煎餅果子。

本以為那夜就是湊巧了，第二天他就不會來，沒想到第二天阮嘉遇又出現在了學校門口，第三天、第四天……到現在，嘉甯快要習慣他每晚來接她這件事了。

大概也是因為他最近工作不忙，嘉甯見過他忙起來的樣子，因為書房被她占用，他便抱着筆記本電腦在客廳辦公，她半夜醒來上廁所，見燈依然亮着，阮嘉遇還在工作，偶爾會趴在餐桌上睡着，偶爾是躺在沙發上。

嘉甯給他蓋床小毯子，摁了燈回屋。

這段時間沒見他加班至深夜，所以是真的清閑下來，無事可做了。

嘉甯從最後一個沖出校門的，變成了第一個沖出校門的。

這天，嘉甯正百米沖刺呢，聽見背後有人喊她。

回頭，看見宋時清，她放緩腳步：“有什麼事嗎？”

“你怎麼總覺得我要有事才找你？”宋時清跑到她身邊，彎腰喘口氣，“你也跑得太快了吧！怎麼最近總是急着放學啊？”

“沒什麼。”遠遠的，嘉甯往校門口望了一眼。

兩人一起往外走。

走着走着，宋時清去到她前面，轉個身，面朝她，倒退着走：“嘉甯，你生日快到了，有沒有什麼想要的禮物？”

“啊？”嘉甯着實一愣。

嘉甯的生日……當年渣爹去做登記，别說生日，連名字都是胡謅的。真正的生日她根本不記得了，母親在她兩歲時病逝，唯一能記住她生日的人不在了，小舅那時候為了湊醫藥費，活得七颠八倒，也隻記住了個大概，說是在六月中下旬的一個正午。

阮嘉遇替她改名時，順口問到生日，嘉甯随口杜撰——夏至。

為什麼是夏至？大概是她覺得自己夠不上芒種的潤澤和生機，也不願就此落入盛夏的酷熱和刺辣，便挑了個太陽北行的轉折點，據說，夏至這天，是一年中正午太陽高度最高的一天，嘉甯希望自己也能像夏至的太陽一樣，高高地升上去。

這年夏至，正好趕上了魁城中考。

“男生禮物好挑，籃球、球衣、遊戲點卡……嗯，總之，我還沒送過女生禮物，不知道你們喜歡什麼。”

“不用這樣。”嘉甯回他，“你别這樣走路，看不見，會摔倒。”

“那你肯定能拉住我。”宋時清嬉皮笑臉，“你不說，那我自己看着辦了！”

“真的不用！”嘉甯說，“我生日趕上考試，沒有時間過。”

宋時清說：“禮物要送的，慶祝可以等考試結束，你想怎麼慶祝？要不要去遊樂場？”

“遊樂場？”

“那就說好了，中考結束後第一天，我們去遊樂場。”

“哎！”嘉甯掂了掂背包，皺眉，“怎麼就說好了？我明明什麼都沒說！”

宋時清突然停步，嘉甯沒料到，直接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