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疼>

夜裡，麻藥勁散了，手部的疼越發鑽心，又因為傷口，不能碰，隻能忍。

醫院沒騰出床位，嘉甯住雙人間的病房，病友已經睡了。

阮嘉遇在醫院陪她，一張簡易床搭在窗邊。

嘉甯閉着眼，把臉藏進薄薄的被褥裡，醫院的床單被子，消毒衛生做得再好，那個味道也不能說好聞，她深呼吸到的那一口空氣，都像是挂了千斤墜那般重，砸進肺葉，又覺得辣。

她緊咬牙關，想着不能影響别人休息，把自己過去的苦難都想了一遍，想自己現在的疼痛，其實是莫大的幸運，想着想着，眼淚淌出來……

遮着臉的被子漏出條縫，有風灌進來。

“怎麼了？疼嗎？”還有一道聲音，像漏進來的風那樣輕。

阮嘉遇輕輕扯下她的被子，大掌擡起，撫在她的額頭：“很疼？怎麼不喊我？”

嘉甯又輕又弱地嗚咽着，沒說話。

淡薄夜色下，他英俊的面孔，硬朗的五官，都是那樣清晰，這樣一個人，偏偏有着清澈的眼神，和溫柔的聲音。

嘉甯忍不住：“……哥，我疼。”

阮嘉遇皺起眉，一手固定她的右手，一手去摁床頭的鈴。

護士過來，給她打了針止疼。

因為是注射針劑，藥效很快作用。

流過淚的眼睛，更容易粘黏，嘉甯隻記得阮嘉遇端着小盆去衛生間接了溫水，然後擰了帕子給她擦了下汗。

他說：“睡吧。”

嘉甯便睡了過去。

醫院住了十天，嘉甯傷口拆線後，搬回了巧梨溝。

傷口逐漸不疼了，變成了癢。

正是夏天，傷口一悶就容易感染，嘉甯被壓在房間，享受24小時的空調和無微不至的照顧，周阿姨每天打熱水來給她擦手，小心翼翼的，擦完又做消毒。

傷口不能碰水的那段時間，她洗澡時要全幅武裝，保鮮膜裹一圈，外面再套塑料袋，但總歸是不方便的，她一直待在卧室不出汗，洗澡便從簡，每隔兩天，周阿姨會幫她洗一次。

最開始很害羞，周阿姨邊洗邊說：“這有啥害羞的，家裡上下，除了老爺子和先生，每個人都讓我洗過，跟洗衣服一樣。”

周阿姨在阮家工作很多年了，從年輕到現在已經快退休的年齡，把阮嘉遇兄妹四人從小看到大，當然不覺得有什麼關系。

嘉甯卻不知該如何接話。

她一邊給嘉甯搓澡，一邊說：“你這也太瘦了，還得多補，明兒趕集我去買一窩小雞仔，放山裡養着去。”

“多吃點，你這胸脯還能再發育。”

嘉甯徹底臉紅。

“嘉意在你這個年齡，都比你發育得好。”

“……”嘉甯恨不得把自己淹進水裡，想說“周阿姨您别說了”，又怕駁她面子。

但一次兩次後，也就習慣了她的言行方式，想了下，如果媽媽還在，應該會和周阿姨一樣吧？沒有文化，所以說話粗犷、庸俗，但字字句句都溫柔、善良，滿含愛意。

-

一眨眼，暑假結束了。

刀口好得七七八八，雖然還能看出疤痕，但藏在虎口，嘉甯嘗試用右手寫字，還不太利索，她的右手在長年累月的擠壓下，大拇指和食指都有輕微變形，寫得比左手還難看，還得進行康複訓練。

阮嘉遇讓她别急，練字是持之以恒的事，但轉頭就給她買了幾本字帖——他懂她的好強。

開學報到這天，阮嘉遇要陪她一起，嘉甯婉拒了。

魁一中不是陌生地方，她沒兩年就要成年了，青春期該有的驕傲和别扭她都有，沒理由報名這種小事情，還讓家長陪同，阮嘉遇心想沒有行李要搬，便同意了。

嘉甯被分到了9班，高中部不像初中部那樣明目張膽，成績排名前300的，都是打亂了順序随機分配，而9班班主任是數學老師，這意味着未來這個班會是理科重點班。

嘉甯捏着表單，往教學樓走。

“嘉甯！”

“嘉甯！杜嘉甯！”

這個時間，廣場熙來攘往，宋時清叫了許多次，才讓嘉甯聽見聲音回頭。

他從人群中錯身過來，低頭看她手裡的表單：“幾班？”

嘉甯說：“9班。”

“啊！緣分啊！”宋時清歡呼一聲，“我也在9班！”

嘉甯笑了笑：“是不是内部操作？”

暑假時兩人聊天，宋時清提過，他有個表姑在魁一中帶畢業班。

宋時清笑了下，擡手撓了撓後腦勺。

兩人一起往教室走，班主任已經候着了，等學生到齊，簡單交待幾句，這天報名也就結束了。

學生們處于初相識的階段，男生一窩蜂地去領取教科書，搬水的也有，女生就留在教室打掃衛生，趁這個時間，大家自我介紹，有性格活潑的，已經處成了朋友。

嘉甯也拿了抹布，幫忙擦桌椅闆凳，擦着擦着，有女生湊到她身邊。

“嗨！我叫楊惜，你叫什麼名字？”

嘉甯轉頭，看見一個高挑的短發女生，發不過耳，濃眉大眼，眼睛明亮，從上至下一副男生的扮相，模樣很英氣，笑容很燦爛。

“杜嘉甯。”

“杜嘉甯！？”她一驚，眼睛好像更加閃亮，“初中部那個摁頭讓綠茶吃屎的杜嘉甯？”

嘉甯噎了下，尴尬地笑了笑：“是我，我那是……”

“一時沖動”還沒來得及說，楊惜将抹布一丢，歡喜道：“嘉甯，你太帥了！我們拜把子吧！你哪年哪月的生日，我看你是做大還是做小。”

“……”進度跳得太快，嘉甯微微一笑，把她丢下的帕子撿起來，往衛生間走。

楊惜跟過來，喋喋不休：“我太激動了，先不急，拜把子是大事，是得認真考察一下，你慢慢考察我，那你同桌定下了嗎？我們當同桌吧？今天沒定座位，你想坐哪個位置？我明天來占座位，你下午有安排嗎？要不要一起出去逛逛？你包書紙、作業本、筆記本買了嗎……”

嘉甯感覺自己耳邊很久很久沒有這樣鬧騰過了，砸過來的問題又太多，她都不知道先回哪一個，拐個彎，碰上領了課本回來的宋時清。

嘉甯手術這件最開始并沒有告訴宋時清，但他整個暑假不間斷地問她什麼時候回魁城，又自顧自熱忱真摯地安排着遊玩行程，嘉甯過意不去，才如實相告。

那時候，嘉甯傷口都拆線了，人也回了巧梨溝。

關心像個馬後炮，少年說不出的煩躁郁悶，這下看她手裡拿着濕抹布，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書塞給身邊人，大步流星過來搶走抹布，轉眸盯了一眼楊惜，那目光不算友好，望回嘉甯時，又變得熱烈而溫順：“你還在養手，怎麼能碰水打掃衛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