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光明>
這個季節的遊樂場,最有趣的就是水上項目,嘉甯早晨出門前,規規矩矩穿着白T恤和牛仔褲,正巧遇見阮嘉遇要出門。
他瞅她一眼:“你就穿成這樣?”
“啊?”嘉甯往下看,沒察覺有什麼不穩妥,“這樣……不行嗎?”
阮嘉遇端了胳膊:“不熱嗎?”
往日,她不是在家就是在教室,都有空調,來回路上不是清晨就是夜裡,暑氣褪去,還有涼悠悠的風。
恍惚一下,嘉甯想起在山裡的日子,在沒有空調和投影儀的教室,老師在講台上,一筆又一筆,敲下清脆的砰砰聲,白色粉末在光下飄散。
她坐在窗邊,撲進來的風徐徐溫暖,同桌楊霆宇出汗後,就一身臭味,但除了浮蕩周遭的汗臭味,還有從窗外灌來的青草香、以及樸素的泥土芬芳,這些習以為常的氣味如同某種神秘又神奇的烙印,镌刻在她的記憶裡。
然而,快樂悠閑的時光是短暫的,亂叢、蟬鳴、蛙叫……嘈雜聲響燒熱落日的彩霞,綿延無盡的盎然森綠之中,是她無法掙脫的篝火、無法逃離的黑洞,等待着她的謾罵、磋磨,仿佛永無止境。
她的過去和現在,已然成了前世今生。
鼻翼周圍飄蕩的,是清涼怡神的薄荷香,嘉甯沒有從阮嘉遇身上聞到過任何不好聞的味道,他不管多忙多累,呈現在她面前的,永遠是潔淨、端正、溫文爾雅的模樣。
除了他在沙發上睡着時——
橙黃小燈打在他的臉上,濃郁長睫下拓開一片淡色陰翳,他鼻梁高高的,上嘴唇微微往上翹,有好看的唇珠,皮膚顯然算不上白皙,但幹淨、細膩,有種軟綿綿的感覺。
怎麼看,都不像是三十多歲的男人。
嘉甯伸手,懸在半空。
隔着看不見的空氣,隔着半截指甲的距離,隔着十六年的光陰,也隔着他已是孩子爹,而她尚未成年的殘酷現實。
嘉甯心知肚明,她的手,絕對不能落下去。
“去換短褲吧,然後收拾一套幹淨衣服帶上。”阮嘉遇低沉溫和的聲音讓她回過神,“電視櫃的抽屜裡好像還有一次性浴巾,你把那個也帶上。”
他坐去換鞋凳上穿鞋,黑襪子拉得高高的,任誰看都土氣,但在套上澄亮的牛皮鞋後,又變得優雅而貴氣。
嘉甯轉身回客廳,拉開抽屜翻找。
阮嘉遇站在門邊:“找到了嗎?”
“找到了。”嘉甯把它收進書包,才問,“但是拿這個做什麼?”
“水上項目後你渾身都會濕透,到時候會用到的。”說完,阮嘉遇擰開門把手,回過頭又說,“我先下去開車,等會電話給你,記得帶衣服……這個天,裙子也行,上次嘉意不是給你寄了幾條裙子嗎?怎麼沒見你穿過?”
“哥。”嘉甯叫住他,本想說她坐公交去就好,話到嘴邊又咽下,改口,“那我換短褲,再帶一條裙子吧?”
阮嘉遇笑了下:“随你,怎麼舒服怎麼來。”
“砰!”
門關上了。
嘉甯回到房間,打開衣櫃,栀子花香撲面而來,正當栀子花開的季節,周阿姨上次來,帶了一大捧,在家裡各個角落都放了些。
她取下一條粉色裙子,放在身上比劃一下,覺得太粉嫩夢幻,像公主的裙裝,和她格格不入,想了想,又挂回去,轉而取出旁邊那條淡藍色的長裙,簡簡單單的,隻有衣襟處繡了幾朵小雛菊。
嘉甯又取了幹淨的内衣褲單獨打包,看了下時間,換上短褲出門。
樓下,越野就位。
阮嘉遇熄了火,知道女孩子換衣服繁瑣,換件衣服可能還得換個發型,于是準備玩會兒手機,剛點亮屏幕——
“砰砰!”車窗被敲響。
嘉甯紅潤的小臉映在灰藍色的玻璃上,叫了聲“哥”,阮嘉遇連忙解除車門鎖定。
“那麼快?”
“十分鐘了。”嘉甯把包先放去後排,開門,兩條瑩白纖長的腿一前一後踏進來。
阮嘉遇餘光一掃,愣了下,再擡眼看她。
“怎麼了?”
“……沒什麼。”他收回視線,聲音略微幹澀。
車裡開了空調,嘉甯坐得有些拘謹,學校不準穿不過膝的褲和裙,山裡蚊蟲多,也穿不上這些暴露的衣物,一年四季都藏在布料下的皮膚,白得宛若透明。
她将手放在大腿上,做毫無意義的遮擋。
“冷不冷?”阮嘉遇騰出手,上調了空調溫度。
嘉甯偏頭望着他的側臉,感到好笑地開口:“哥,這是夏天啊!”
阮嘉遇恍若未聞。
車駛入車流,擁擠、混亂,兩人不再對話。
阮嘉遇把她送到遊樂場的入口廣場,他比她更眼尖。
“喲,小男友已經到了。”
宋時清最先抵達,按指示取了票,買了礦泉水在入口處等待。
“都說不是了。”
嘉甯擰過腰身去抓後排座椅上的包,抓了幾次沒抓到。
阮嘉遇側眸看她,從倔強又堅持的臉龐,到天鵝般的長頸,再到兩扇若隐若現的鎖骨。
少女身段拔節,去年剛好合身的短袖,已經短了一截,她伸長手臂,扯着衣擺現出腰際一抹柔軟的白光……
阮嘉遇及時拉回險些失去分寸的目光,伸手,将她的包撈了過來。
“謝謝哥。”
嘉甯抱包下車。
阮嘉遇交待道:“注意安全。”
“好。”嘉甯關上車門,跟他揮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