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和現實>

……和此時此刻一模一樣。

耳邊，有尖銳的驚叫聲，來自方錦程，有嘹亮的呐喊聲，來自宋時清，以及楊惜被風和速度撥得扭曲的哈哈大笑聲。

嘉甯沒有發出聲音，她也忘記了當時墜落懸崖時，她有沒有發出聲音。

爺爺及時拉住了她，但她還是重重地撞在了石塊上，幸運的是小孩子骨頭軟，她沒有骨折，隻是腿和胳膊都擦破了皮。

爺爺帶她回家，用藥酒給她消毒，抖了些自制的藥粉上去。

沒有留疤，就像那場經曆，也隻是她的一場夢。

他們摘回的靈芝，最後賣了三千元，嘉甯之所以忘記了全部的疼痛，大概就是因為這個金額，足夠當時的她豁出性命。

“夠了夠了！”爺爺老淚縱橫，在回來時，還去書店給嘉甯買了幾本書，和一個非常漂亮的日記本，“怎麼都夠你上學了。”

他把錢密封進罐子裡，埋在了隻有他倆知道的一棵樹下。

兩年後，爺爺去世了，他把所剩無幾的積蓄全部留給嘉甯，五百三十二元，她永遠會記得這個金額，因為這筆錢不夠買一口棺材、立一塊碑，村裡人給他裹了草席，在他屋後挖了個坑，要埋進去。

嘉甯去樹下，把藏進去的錢挖了出來，給爺爺打了個一口最便宜的棺材，立了一塊最廉價的碑，操辦了一場含糊潦草的葬禮。

她跪在碑前，在悲戚的唢呐聲和蕭瑟的風聲中，磕響三個頭，陽光下，視野潮濕而模糊，她卻無比清晰而沉痛地瞧見了自己的未來。

……

從過山車下來，嘉甯頭暈目眩，宋時清拉了下她的胳膊：“沒事吧？”

嘉甯搖搖頭，取回随身物品後，她擰開礦泉水，咕咚灌了大半瓶，有點噎到了，水汽浮出眼眶。

“我去趟廁所。”

落下話，嘉甯徑直往廁所走。

還沒找到位置，胃裡就翻騰起來，她趕緊跑到牆邊，彎下腰，一手捂着胃部，一手捂着嘴巴。

“嘔——”

眼前是模糊的，連帶耳朵也罩上了一層水霧，讓她産生幻覺：有人從背後扶住了她，肌骨有力的手臂繞過她的腰，垂眸，她看見他手背上凸起的骨骼和青色脈絡，那是獨屬于成熟男人的硬朗輪廓。

“難受就吐出來。”他說。

嘉甯擡起頭，看見來人，愣住了。

“哥？”

“不吐了？”他拿過她手裡的礦泉水，幫她擰開，再遞過去，“慢慢喝，剛看你從過山車下來，喝水喝得太急了。”

嘉甯接過水，卻不急着喝，隻拿淚汪汪的眼睛望着他。

阮嘉遇微微俯身，偏了下頭，笑說：“吓哭了？”

“……怎麼會？”嘉甯擡手抹了下眼睛，說，“風把沙子吹進眼睛了。”

阮嘉遇摸了摸褲兜，摸出紙巾來。

一股淡香，說不清楚具體是什麼香，有點奶有點甜的味道。

“你怎麼在這裡？”

阮嘉遇還沒來得及回答，一個女人牽着一個小女孩走過來：“嘉遇，這位……”

“小妹嘉甯。”阮嘉遇側了下身，也跟嘉甯介紹，“連秋琴，叫秋琴姐。”

嘉甯心裡猛一咯噔，抿了抿唇，胸腔憋着，就沒能把那個“秋琴姐”叫出口。

于是，本該晚輩向長輩先問好的場面，成了連秋琴主動伸出手。

女人身着淺粉色真絲連衣裙，這顔色淡，又不暗沉，是阮嘉遇最愛的荷花的顔色，襯得她有種賢妻良母的娴靜優雅，一颦一笑間，又有成熟女人的大方和敞亮：“嘉甯你好。”

嘉甯木讷地伸手，跟她一觸即逝地碰了下。

燙！燙得她心煩意亂。

源頭？或許是灑下來的陽光，或許是小女孩看她的目光，也或許是連秋琴審視的視線，亦或……讓她突生煩躁的，隻是阮嘉遇自然而然的妥帖笑容。

他又介紹起那個小女孩，嘉甯隻聽見個五歲，叫什麼……之後就聽不見了。

“嘉甯！”宋時清握着兩隻甜筒冰淇淋，站在十步之遠的地方叫她。

兩人對視一眼，他毅然走過來。

“嘉遇哥好，這位姐姐……”

“連秋琴。”阮嘉遇不得不又介紹了一次，“這是她女兒。”

宋時清于是彎腰，把手裡甜筒讓給小女孩：“剛買的。”

小女孩想要，擡起頭看她媽媽。

連秋琴忙說：“那還不快謝謝哥哥。”

氣氛就此活絡，嘉甯從未有哪刻，像現在這般，察覺宋時清其實有着猶如神降的光芒。

少年什麼時候長得那麼高了？視線幾乎與阮嘉遇平行，而他看她的目光，又更加坦誠、直接。

幾人聊了幾句，小女孩鬧着要去坐碰碰車，連秋琴便跟她一起過去了。

阮嘉遇看着兩人離開，轉頭問：“還難受嗎？”

嘉甯搖搖頭。

“别玩刺激性太強的項目，注意安全。”

“知道。”

阮嘉遇指了指碰碰車那邊：“那我……”

嘉甯打斷他：“你去吧。”

阮嘉遇垂眸，沉沉地看她一眼，邁步走開，嘉甯面無表情目送他。

“方錦程陪楊惜去玩跳樓機了。”宋時清把甜筒遞給她，“壓一壓，甜品對暈車有效的。”

嘉甯接過，收起思緒笑了下：“真的假的？”

他不答，目光偏移，跟随那個漆黑背影：“你哥是在……相親？”

嘉甯舔了下甜筒，看也沒往那邊看一眼，不冷不熱地回：“不知道。”

“嘉甯，你是不是……”

嘉甯擡眼看他。

這一眼，像一截手指掐住時間暫停鍵，讓宋時清沒有把話說下去。

他轉而建議：“去玩點輕松的吧？”

“玩什麼？”

“嗯——”他眯眸略作思考，“卡丁車或者4D影院？”

“卡丁車吧。”嘉甯敲定。

兩人于是往那邊場館走。

-

中午，四人約在餐廳門口集合。

魁城的遊樂場不算小，但遊客中心隻有一個，巧也不巧的，又遇上阮嘉遇和連秋琴，男才女貌的兩人帶着孩子，有說有笑，其樂融融，看着像極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