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路>
陽光直曬,嘉甯仰起脖子,眯了眯眼,弓身就地坐在店鋪門口的梯級上。
來來往往很多人,沒誰注意她。
她摸出手機,不知道該問誰借錢。
首先要排除阮嘉遇,這個人看起來大咧咧的,但心思無比活絡,好像任何事都瞞不住他,那阮家其他的哥哥姐姐呢?是,他們肯定能給她這個錢,但是肯定也會問她出了什麼事,她要拿什麼借口搪塞過去?
再找宋時清?可她的生日禮物已經用掉了,再欠下這筆人情,他們就真扯不清楚了。
兩相權衡,嘉甯往群裡發了條消息:遇上一點急事,能不能借我一點錢?
很快,方錦程彈出消息:我就說你肯定有事吧?什麼事?嚴重嗎?
楊惜則是開門見山:多少?
嘉甯回:20000。
方錦程彈出個問号黃豆人的表情包:是多了一個零還是兩個零?
楊惜:……
緊跟着宋時清的消息:已經給你轉過去了。
方錦程、楊惜分别發了個大拇指。
嘉甯垂眸盯着灰撲撲的地,看見無數雙腳路過,皮鞋、運動鞋、涼鞋、拖鞋……肮髒破爛的、平庸老舊的、光鮮亮麗的、流光溢彩的,再看自己腳下。
已經穿出細褶的小白鞋,沾了灰塵,蒙上舊色,無論怎樣用力,都刷洗不出原色了。
她歎聲氣,站起身,回到店鋪。
錢貨兩訖,嘉甯捏着紙袋走出店鋪,很小一隻,幾十克的重量,卻格外沉重,壓得她無法喘氣,心神不甯,步伐如踏虛空的緩慢、輕飄。
接下來就是把它放回家裡,過段時間,等周阿姨忘了具體樣子,她再裝作無意地把它找出來……那阮嘉遇丢失的戒指、腕表又如何解釋?
攤牌吧!任他處置,如今她補上了周阿姨這個漏洞,依然有底氣和他叫闆。
這樣一想,嘉甯腳步猛地停下,停在一片灼烈的陽光下,她眼睛濕着,卻很疼,緊捏着包裝袋的手松開一隻,緩緩擡起。
“啪!”她狠狠給了自己一耳光。
飛快蹲下,把臉藏進懷裡,藏進黑暗,顫抖、抽泣,眼淚不止。
不要臉!真不要臉啊杜招娣!你還是滾回你的大山,滾回你的下水道,做一輩子見不得光的臭蟲老鼠,自生自滅吧!
有人路過,見狀好奇,在她身邊停步,彎腰拍她肩膀:“小姑娘,你沒事吧?”
“出什麼事了?”陸續有人停下來看她。
嘉甯遲鈍地擡起頭,周圍嘈雜成一團亂麻,勾着粗糙線條把鑽進耳朵的聲音變得扭曲、晦澀,眼前朦胧一片,昏暗的、光明的,都交錯在一起,成一團看不見實質的馬賽克。
她抹了一把淚,站起來,什麼也沒說,越過人群往前走。
“嘉甯。”
身後,有人叫住她。
嘉甯背脊僵住,這個熟悉的聲音讓她想立刻消失——就算死了也好,不!是死了最好!
想也沒想,嘉甯頭也沒回地跑起來,跑出商業街區,是一條川流不息的馬路,正是車行道的綠燈時間,她卻直接跑進了車流。
“滴滴——”喇叭刺耳急促,就要撞上時,胳膊被人狠力一握,她被捉着扯回路邊。
耳側“滋啦”一響,伴随紛飛的灰塵和嗆人的車尾氣,漆黑轎車急刹在咫尺之間,車主撥下車窗,兇神惡煞地罵咧一句。
“你怎麼回事?”阮嘉遇劍眉緊蹙,用了有史以來最惡劣的語氣和态度。
嘉甯低着頭,把脖子縮起來,緊抿着唇開始發抖。
耳邊鬧哄哄的,很多聲音都聽不真切,她的手腕被他死死抓着,大掌十分用力,像是要把她的骨頭捏碎。
“說話!”阮嘉遇松了點力氣,但神情和口吻都難掩暴躁。
“哥……”嘉甯磕磕絆絆、又顫顫巍巍地喊了一聲。
阮嘉遇終于松開手,視線往下,掃到她懷裡抱着的紙袋。
嘉甯擡起手臂,欲蓋彌彰地擋住LOGO。
“走,找個地方坐着說。”他放沉嗓音,轉身走出幾步。
嘉甯腳上被敲上了釘子般,沒動。
他察覺後回頭,不耐煩地盯着:“走不走?”
嘉甯終于邁出步子,跟上去。
不知道要去哪裡,她隻管跟着他走。
走了不知道多久,好像很漫長,漫長到要把這輩子走完,嘉甯無數次想要再次将自己投擲于身邊的車流,讓自己淹進去,變成一片薄薄的煙雲就此消散。
短短十八年,她活得太累、太苦、太煎熬!
她怎麼會想着與他對峙?别人的過錯何時成了她肆意犯錯的理由?偷竊啊!是偷竊啊!她從前隻是卑微,隻是貧窮,而現在,她卑劣,更低賤!
原來一個人的命,是頂着騙人必遭天打雷劈的壓力,都改不了的。
阮嘉遇永遠快她半步,也隻有半步,是餘光能掃到她的距離和角度。
時光回溯,他依然步步生風,如山、如海,如一片她永遠無法高攀、無法駐足的風景。
不知不覺,視線裡的光芒暗去,等回過神,已經在停車場了。
“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