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歲的夏天,許歲跟着媽媽徐枝搬離了原來的家。
六月下旬,一碧如洗的天空,懸着火球般的太陽,雲彩好似被太陽燒化了,也消失的無影無蹤,整片天隻剩下一望無際的藍。
本該是澄澈的藍在工廠的運作下也變得灰蒙蒙的。
石棉廠家屬院的鐵門在烈日下蒸騰出刺鼻的腥氣,許歲背着帆布包推自行車穿過門洞時總要把衣領豎起來捂住口鼻。
手裡的半袋口罩被曬的發脆,邊角翹起的慮芯裡嵌着幾縷藍灰色長條,像上了顔色的小貓胡須。這口罩是母親昨晚從廠裡拿回來用剩下的。
許歲數了數,算上今天替母親值的夜班,這些口罩夠撐到月底發工資了。
許歲擡頭望着工廠的天,霧感很重,粉塵随風飄起落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黏糊糊的,這讓她很不舒服。
拐過第三個電線杆時,她聽見了一陣模糊的喊叫聲:
“你們都回去吧,這工廠會要人命的。”
還沒走幾步,又有人接着說話:
“張騰都是騙你們的,他不是什麼好心人,你們都别來這裡工作了。”
聽見張騰這個名字,工人們愣了一下。
“你怎麼知道他騙人,你跟他什麼關系?”
站在最前面的黑T男孩,抿了抿唇,“他是我繼父。”
“廠長是你爹?那你在這裡鬧什麼事啊?”站在最前頭的工人有些納悶。
許歲知道在這裡工作的大多都是像母親那樣的下崗的工人和一些沒有傍身技術,什麼都不會的人。
這樣的一般都很難找到工作,更别提談論工資多少這個問題。
可是這個廠子的廠長不僅大量招這樣的員工,而且主動提出讓沒有地方住的工人,填寫申請表格通過後就可以住進家屬樓了,每個月交的房租是外面租房的四分之一。
一開始有人覺得這是天上掉餡餅,準沒不是什麼好事情。
作為廠長收到員工的質疑後,他隻是解釋着,自己也是中年白手起家,剛開始那會什麼都不會,幸虧一路有好心人肯給自己機會,一步一個腳印的學習,現在自己成功了,自然得幫助同樣困境的人們,就當是為曾經的自己了。
一番說辭可能隻是煽動了一部分人心,工資和待遇确實落到了實處,和廠長承諾的相差無幾。
久而久之,在工人眼裡,廠長就是大家的恩人。
這會橫出來鬧事的一群年輕小夥子自然不受大家待見,尤其是那個自稱廠長兒子的少年。
熱氣炙烤的人有些惱火,堆積在門口的人被撥開,一群身穿白色背心汗衫和大花襯衫的人站在工人面前,為首的頭發染着顔色,他拍了拍身上的粉塵,看了看眼前鬧事的人,語氣有些不屑:
“你們帶頭兒的是誰?識相點趕緊給我走人。”
剛還在喊叫的男孩們望着眼前這膀大腰粗的,覺得有些不好惹,其中一個帶着眼鏡的男孩後退兩步扯了扯旁邊少年的上衣衣擺,小聲說着些什麼。
不一會,喊叫的那群人就走了大半。
見還有人不願離開,白汗衫和花襯衫們沒有多說,想要直接開始上手教訓他們。
許歲沒空湊熱鬧,停好車子後就進廠裡開始幹活了。
——
散亂裡少年被圍在中間,一道陰影正要落下,少年反手格開揮向自己的木棒,黑色T恤下擺揚起時,露出了他後腰處紫紅色的舊傷疤,像一條蜈蚣爬過蒼白色皮膚。
形勢愈演愈烈。
——
在傳送帶前,許歲内心有些躊躇不定:
算了,還是去看看吧。
和一旁的阿姨打過招呼後,許歲匆匆跑了出去,大門外原本圍觀的群衆和鬧事的主角早已經消失不見,許歲左右望着,視線掃到一旁的水池:
池子前,黑T少年正被帶着處理傷口,水流順着下颌線鑽進領口,将黑色T恤暈染成深灰。
看見黑T少年嘴角滲血,胳膊上也有些擦破皮的地方,許歲想了想還是決定做點什麼。
創可貼在手掌心被捏的發軟,許歲走近時,少年正好站了起來,她完全被對方的影子包裹住,少年濕潤的發尾垂了下來,在眼眸深處投下破碎的陰翳。
“你還好嗎?我看你手臂上有傷口,這個給你。”她将掌心攤開露出有些發皺的創可貼,眼前的人瞳孔微微收縮,那眼神許歲見過——被鐵籠囚困的流浪狗,看見有人靠近就呲牙。
少年扯起衣擺擦臉,布料掀起時露出肋下一片淤青,許歲注意到那淤青很像是鞋印的形狀,邊緣已經發黃,不是今天的新傷。
“在這呢!”突然一聲大喊,許歲下意識望向聲音的源頭。
先前那群男人又正在朝這邊走,許歲下意識去拿手機,結果一手抓空,手機連着帆布袋一同放在廠子的櫃子裡。
“哎,你快......”許歲剛轉過頭準備提醒,身邊的人卻不知何時沒了蹤影。
“跑的也太快了吧......”許歲想着就要擡腳回工廠。
“小妹妹,你先别走。”一個花襯衫伸手攔住了許歲的去路。
绯紅一時之間蔓延到了耳尖,緊張中帶着一點茫然,許歲沒有開口說話。
“剛剛跟你說話的那男的,你倆認識?”花襯衫揚着下巴,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許歲搖了搖頭,擡腳準備從旁邊進去。
“哎?我說讓你走了嗎?”花襯衫一把撈回許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