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世忠真是覺得此刻的情形好笑又别扭。
官家要留嶽飛單獨對證,他們三個隻能一起出來。而後,他還沒站穩,楊存中就說有急事要做,禮貌地道了個别,眨眼間無影無蹤,他一擡頭連對方的背影都看不到。站在門口吧,肯定不合适,再好奇也不能現在偷聽,但是韓世忠也不想馬上走,一來他實在等太久了,他很迫切地想和嶽飛說說話;二來他也很迫切地想知道這事如何收場;三來吳玠看起來也不打算立刻走,他十分想請吳玠解答一下當年的疑惑。
于是,兩人誰也沒有主動叫誰,在門口站了片刻,突然就一起擡腳,沉默無聲地向同一個方向并肩(雖然間距有點遠)走去。走了一段,韓世忠忽然覺得,吳玠好像隻是在信步走走,現在又想繞回去了,欸,那自己本來是要往哪裡走?跟着他繞回去好像會有點奇怪。
?
好在這時一名年長的宮女首領的出現解了圍。興許看着兩位大臣在皇宮内不知要走到何處,她上前問道:“二位相公可是要尋地方稍事歇息?”
“是。”不管吳玠是不是,韓世忠反正徑自答了。吳玠似乎也不打算反對,突然笑嘻嘻擡手道,“請。”
“請。”
于是就這樣,他和吳玠坐在不遠處的一間休息廳内,廳堂不大不小,還有宮人貼心地給他們端來茶水點心,又悄悄出去閉上門。實話實說,韓世忠是真餓,他忙得晚飯都沒空吃,本想處理完刺客的事就回家吃宵夜,誰想來這麼一出。他看吳玠還在那端着茶杯若有所思,搖搖頭,自顧自一股腦吃喝畢,隻見吳玠放下茶杯,靠在那裡,似乎在看着他,又似乎隻是随便看看門外,臉上還有點莫名其妙的笑意,好像是明知道他急着問什麼,但就是穩坐中軍帳。
他和吳玠确實沒多少私人交情,一點點都沒。好吧有一點,還全是因為那嶽五。想想他之前和吳玠獨對的場景,紹興十一年除夕夜吳玠請的那頓飯嗎?自己當時可謂狼狽頹喪,後來還差點拔刀相向,也真是的,想來就煩人。
算了。
“吳相公。”他主動開口道。
“韓相公想問什麼?”吳玠似乎笑得更高興了點,放下揣摩了半天還沒喝的茶,“紹興十一年舊事?”
“叫你料到了。”
“現下不便講。”吳玠終于開始喝那杯茶,“韓相公若今夜無事,待稍後鵬舉出來,一道到我住處一叙?”
“不錯。”他想想也是,這現下還是需要保密的事,在這裡說終歸不太好。
兩人又正色聊了聊各自軍中情形與前線狀況,以及對北地情況的判斷,大緻都達成共識,也就聊着不那麼别扭了。韓世忠差點沒發現自己當着吳玠的面主動感歎了一下久坐家中、行陣生疏,也不知是該後悔這嘴太快超過腦子,還是該後悔自己竟然在吳玠面前都自動處于放松狀态。吳玠隻做沒聽到,開始說起新官家——這一點倒是更容易達成共識,韓世忠也稱贊了一下官家是郡王日的好名聲。
“我也正有事與韓相公商議。”吳玠喝完最後一口茶,忽然笑道,“今夜必不得再見官家,自家欲明早來見官家告罪,韓相公可要一道?”
吳大啊吳大,韓世忠這下不腹诽了,而是心内哈哈大笑,他當然知道吳玠是想說什麼,方才官家有些愠怒,自然不止是為了他們自稱的這點子“欺君”,他們将當年之事講得那樣詳細,縱然是好事——他知道新官家對嶽飛感情很深,深感嶽飛之冤,昨夜所見更論證這一點——但也必然叫官家不得不疑慮心驚。當年趙構何等精通帝王之術、何等馭下手段,都叫他們在眼皮子底下一聲不響地串通成了這種看似極艱難的大事,還做到了無人知曉;如今新主剛即位,面對一模一樣的一群人,怎能不感到膽寒;若任由這樣發展下去,于他們處境更是不利——
明天這罪必須盡快主動告,不但要主動告,還得赤心實意,掰開揉碎表一番忠心。
“我也正欲邀吳相公一道。”
兩人相視一笑,吳玠點頭道:“明日盡早,五更便來。官家晝夜操勞,我等豈能肆意安睡。”
“吳相公也學了幾分子曰的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