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以為傲的分析和判斷力全部失效了。

外面的鳥鳴逐漸歡快起來，天亮了。

炎焱安靜坐在屏風後的黑暗裡思考着，老僧入定一般。吳玠似乎真的認定了——自己是有苦衷來棄暗投明，有求于人、一旦真回了臨安就會粉身碎骨，故而會萬事配合；或是吳玠打定了某個主意，總之吳玠此刻絲毫不避諱自己，反而故意把自己這樣的危險分子留在辦公場所這種最為核心、什麼都能聽到看到的地方。嶽飛已經回去歇息，軍醫也匆匆離去，這裡又隻剩下吳玠一人。

炎焱微微轉頭擡肩，活動了一下筋骨。

嶽飛能三次看破他，當然不會是因為算了一卦或會讀心術，這種怪力亂神無稽之談炎焱一向不信，隻能是嶽飛根據當前形勢與他的表現“推斷”出的——問題正在于此。他最近僅僅做了奉命刺殺這一件事，從未與旁人交流；他多年遊走于暗處獨來獨往，從未以真面目示人、從未有任何親友，嶽飛之前必然從未見過他，更遑論認識；而反複思考自己前些時日依舊完美完成任務的行動和剛才打鬥的一招一式，且不說自己根本沒來得及故意賣破綻，就算真的賣了，自然也會做得逼真萬分，沒有任何人十分熟悉自己的武學根基，輕微、可控的破綻，即使是眼前這等翹楚也必然觀察不出來。如果他的表現沒有任何破綻、更不存在消息洩露的可能——畢竟有且僅有自己心裡打算過，從未說出——那嶽飛猜出自己今晚會來可以用那句“必有大用處”來解釋，然而其他的呢？嶽飛到底怎麼看出“本就不欲今日成功”的？又怎麼發現自己一心求死的？難道這一切隻是歪打正着，比如嶽飛真的像吳玠一樣也采信了那種“因仰慕而棄暗投明”的說法？但這應該是不可能的，吳玠應當也不可能輕易相信這種推測，大家都是人精裡的人精，豈能這樣無憑無據大意輕信？

以及那位軍醫……

炎焱深吸一口氣，軍醫這手封穴委實不錯，然而隻要自己願意，依舊随時可以用功沖破然後巧妙掙開繩子。方才一些細節裡軍醫給炎焱的感受十分違和，以吳玠和軍醫的相知互信程度，無論吳玠對自己一事如何打算，軍醫應當是能立刻跟上思路、心領神會地行動，看方才軍醫的言語舉止，倒像是一心防備自己，以至于和吳玠直接表現出大分歧，這軍醫也是個精明強幹的人兒，不似那般酒囊飯袋，應該并非不足以領會，而是另有擔憂，或是與吳玠在某些事上見解不同難以調和？當年見時，二人可真是推心置腹非常，如今時過境遷有些變化未嘗不可……

他仔細回憶着今天聽到的所有對話，忽而想到那句“逼供一道軍醫在行，自家不過問了”，難道軍醫來之前正巧是在審訊鷹眼等人，發現不好對付，因而不惜立刻将防備自己放在最高優先級？這倒很像鷹眼會做出來的事，畢竟鷹眼性情狠辣又歪點子多，可能先前是以忙不疊招供為掩護，另有打算……莫非鷹眼和丹蔻身上也背負着秦桧另外的命令？炎焱一向不屑于過問别人的事，但若要全盤分析就必須思考——若想到自己的主子，吳玠還打算今天中秋夜進臨安，自己的刺殺已經完全失敗，看趙構之前那驚惶程度，大略是後手所剩無幾了，應該真的會馬上完蛋。炎焱對朝堂紛争同樣不關心，但想到這位君主可多年來都是衆朝臣擁戴的“唯一正統繼承人”，偏還無後，所以吳玠到底怎麼打算的？無論趙構多麼不堪，如果真讓趙構完蛋，必然會遭到朝臣們激烈反對，吳玠此行究竟打算做什麼？

這些問題在腦海裡逐一閃現，分别串聯，又被炎焱合起來一并抛出腦海。他還沒繼續思考下去，軍醫就突然推門而入，身上還帶着些血腥氣，三步并作兩步走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