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當時聽那女子說話，就覺真有幾分義氣膽魄，又聽她那樣說自己，心裡同情又難受，再加上現下聽了這話，大略也能猜個半分，畢竟各軍中類似的糟糕事誰都早有耳聞，田師中做派向來和張俊一脈相承，想來也沒什麼好。他知道這事現在還問不得，又聽這種種安排，隻歎道，真辛苦嶽相公。

“另有一樁。”郭四待看着部下的兵士們都走遠，方拉着李木轉到屋後僻靜處，壓低嗓門說，“那群青樓女子裡看着似領頭的一個，叫芮娘子——你在場時不曾見到，不是罵那群東西的那個，是你走後不久到的——口齒清晰條理分明地要告她們樓裡的頭子通敵，嶽宣撫即刻便令将人留下，由鄭醫官照看。這中間另有些彎彎繞繞——當時去樓裡整頓紀律的，我們部下是一道，小王打的頭兒，我後到的；周丈臨時帶着的另是一道。因當時一邊是青樓亂逛、幾乎打起來，一邊是欲搶民女，哪個都難看非常，我想他們自然是欲給宣撫添亂，即刻就令小王來報，我也速速各處止住、押了人欲盡早回來，因而我們的人走得早了幾步，未聽到這一遭。那芮娘向周丈告的通敵，周丈令人帶着芮娘回來，路上有兩夥人阻撓，險些出了人命——嶽相公處理擾民事到了一半，周丈衣上沾血、手下十幾個兵士也挂着彩同那芮娘回來，說有要緊大事。嶽相公自然不會令公開說，事畢帶到單間審的，令我帶人戒嚴。我心裡疑惑，手下弟兄早把青樓這樁子事有關的人都帶來了，怎麼這不到半柱香工夫又來個女子，因而在外戒嚴時悄悄附耳細聽了半晌，方才聽懂。”郭四越說聲音越低，說到這裡擡眼多觑了兩眼李木神色，見李木沒有責怪意，才垂頭繼續道，“這地兒水真深，吳相公前兩日耳提面命的……實在怪我不多心，當時隻急着走，沒更多看幾眼。通敵是頭等要事，我竟完全沒注意到有人欲告這個。周丈帶人來，又在路上險些出意外，也不知是被什麼人襲擊了，若真出了事，那豈不全是我的疏漏。今夜吳相公不在，剛才您已去别處忙了，我來不及告一聲，即刻先去找周丈與嶽相公分别告罪，兩人皆不怪罪，都說本職已盡、何況并未出事，下次更多心仔細些更好，然而我總覺不安。”那副将說到此更低下頭，“須向李将軍與吳相公請罪。”

郭四與李木相識甚早，比李木小五歲。李木還在做吳玠衛隊長時，便與當時是小隊長的郭四因公務打過幾番交道，郭四母親的娘家本家也在成都，閑聊間還扯上了一點很遠的親戚關系，因而親近了兩分。後來待李木從衛隊卸任出去做了将官，前幾年做到正将，提拔的副手恰好是郭四，這幾年一直共事，也算意氣相投、戮力同心。李木曉得郭四一向是個得力的，上面安排五分他恨不得用心幹到十五分，也不為在人前表現，就是常勞心費力的那種熱心人，隻是性子有點急，人又年輕些，難免有不到之處，而一遇挫折就容易沮喪。李木聽了這一番緣故，自然曉得郭四并未隐瞞歪曲什麼事實，而背開人全說給自己，一是心裡不安，二也是覺得這才來此一兩日，今夜辛苦一夜、奔波勞碌提心吊膽，反而差點漏了大事、釀成大錯，怕是又擔心會讓嶽飛覺得吳玠部下不得力，又擔心周丈覺得他們是故意不幫忙，慌張又沮喪——郭四能想到這兩層也算很顧慮周全，李木聽來全程，卻總覺其中似有更大的問題，因累了一整日不但渾身酸痛、腦子更也似麻木了，腦海仿佛飄着什麼猜想，一時卻也抓不住更多，心下不覺又有些悶得慌，這煩悶竟與晚間剛面對那統制官時如出一轍。他見郭四還低頭站着，隻拍拍肩膀道，不必沮喪，整軍自然是事務繁雜、盤根錯節，總會有些挫折，一樁順利解決了便不可沉湎于此，吃一塹長一智，接下來做事須更用心周全，拿不穩的盡早報我或報嶽相公。通敵一事嶽相公查清前，你萬不可出去亂說給任何人，我是主将自然也有責任，明日晚間我帶你一道去向吳相公請罪。郭四隻在那狠狠點頭，李木看他還不走，索性也學着他的樣子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後背，“明早嶽相公怕不是五更就要起，你若現下還不睡，明早誤了事，我先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