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悅與玉茗館的故事,要從十五天前說起。那時,她還是個女扮男裝的方山酒肆跑腿小二。
女子就是女子,再怎麼女扮男裝裝得像也不可能毫無破綻的。所以不知何時起,秦思悅就被酒肆的色鬼老闆盯上了,幾次三番的騷擾她。更糟的是,這事被老闆娘發現了,醋心大發,直接用蒙汗藥将秦思悅迷暈後送到了玉茗館。
要說苒川離月江可有兩日路程,老闆娘為何送這麼遠?
秦思悅想了兩天才想明白。第一,沒人能想到秦思悅會在這裡。秦思悅熟人都在月江,如果找到之後,知道了前因後果,難免要吃官司。第二,玉茗館的張媽媽剛好和她有些交情,所以即使秦思悅身材矮小,長相普通,什麼特技也沒有,也會被張媽媽收下做個粗使丫鬟。
不得不說,老闆娘可真是個厲害的主!
不過有一個問題,秦思悅一直想不明白。為了掩飾自己,秦思悅故意收拾了一下自己,身着粗布男裝,臉頰貼顆大黑痣,在點上許多麻子,說話粗聲粗氣,走路畏畏縮縮,雖說形象不是打扮得很醜陋,但也不至于讓人有胃口吧!
酒肆老闆到底是看上她哪兒了?
後來秦思悅得出了一個結論:一定是老闆娘的彪悍和霸道一直壓迫着老闆不敢去醉香樓,春麗苑,所以才導緻他見到一個母的都兩眼放光。
這是饑不擇食的表現,因為人在餓極了的時候,是什麼都吃,不敢挑剔的。
這一點秦思悅深有體會。
張媽媽因為人情面子留下她之後,一時沒想好如何安置,正好玉茗館的頭牌之一方華子說很喜歡她,而且剛好缺個差使的丫鬟,所以就把她留在了身邊。方華子為人溫和,對她也很好,閑暇時還教她練琴。
……
跟着林案珩走出玉茗館的大門,一輛極為豪華的馬車早已停在門前。馬車旁站着一位身着白色錦繡長袍的公子。
孟遠雖與林案珩有着三分的相似,不過他的膚色要比林案珩的黑一點,像是那種常年在風餐露宿打磨出來的武林人士,他的眉眼間也沒有林案珩的算計和陰狠,而是憨厚而真誠。今天的他梳着一個整齊的發髻,套在一個精緻的白玉發冠之中。墨色長竹點綴的白衣,修飾得身材修長魁梧,他手中依然拿着一柄白色鑲玉寶劍,是他習武之人的習慣。
見莫簡和秦思悅也從裡面出來,孟遠不禁疑惑:“莫兄,秦姑娘,你們怎麼也在裡面?”
不等莫簡回答,林案珩便道:“表哥,你也不用問了,昨晚上我們遇到的秦姑娘就是我們今天要救的秦姑娘,而莫兄,他也是來給秦姑娘贖身的。另外,他們要同我們一路回月江。”
孟遠一聽,立刻樂呵了起來:“哦哦,原來是這樣呀。怪不得昨晚上秦姑娘說出自己的名字之後,我覺得那麼耳熟。不過看秦姑娘昨晚那麼厲害,我也就沒往這方面想。沒想到,你們兩個竟然真的是同一個人。如今莫兄也在,真是太好了。”
原本經過昨晚并肩戰鬥,孟遠已經将莫簡和秦思悅當成朋友了,所以分開之後孟遠心裡還有些小失落的,以為以後很難在相遇。沒想到,僅僅隻是過了一晚上,第二天又全部重逢了,而且後面的時間裡,他們還會一起回月江。這樣好的事情,想想都覺得美好。
此時此刻,溫和的風迎面吹來,混着孟遠的笑聲吹進人們的心裡,如同陽光猛地從雲層裡撥開陰暗,将金光灑向大地,溫暖又親切。
孟遠終于問出了昨晚就一直想問的問題:“秦姑娘,我見你昨晚上用了一張兩道符咒的符紙!按理來說一張符紙隻能承受一道符咒,怎麼可能承受得住兩道符咒呢?秦姑娘,你太厲害了,你是怎麼做到的?”
秦思悅道:“這個很簡單呀!你畫第一道符咒的時候,等它墨迹幹透了再繼續畫第二道符咒就可以了呀。”
一句話将莫簡和林案珩逗笑了。
孟遠更是黑着臉道:“秦姑娘,我承認我有些笨,但是我不傻。你這樣的回答也未免太敷衍了吧。”
他自小修煉法術,符咒乃是入門之法,他自然知道可以在上一道符咒上再畫第二道符咒。然而要想一張符紙上兩道符咒都生效卻絕非易事。
秦思悅噗嗤一笑,随後解釋道:“其實這個真的很簡單,驅魂符和鎮魂符唯一的區别就是驅魂符的符咒中間有一豎,而鎮魂符沒有。我們在畫的時候先畫鎮魂符,畫完之後,把它作為一張空白的符紙,再在上面以相同的法力畫下驅魂符就可以了。”
秦思悅說得輕輕松松,但林案珩和孟遠卻知道實際操作起來并沒有那麼輕松,特别是“相同的法力”。也就是說,再畫第二道驅魂符的時候,下筆的法力必須和畫鎮魂符的法力完全一緻,一絲偏差都不行。
可是這種境界,除非是有着高深的修為,否則是做不到的。
那麼問題來了,秦思悅不會法術,她又是怎麼做到的?
林案珩适時地提醒道:“表哥,我們該走了。”
孟遠這才回過神來:“哦,對對對。莫兄,秦姑娘,請!”
這個馬車也不知道是誰設計的,太高了!雖然有凳子,但是對于秦思悅這個身高,也是要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爬上去。
秦思悅剛掀開車簾,就有一股濃郁的藥草香撲鼻而來。
秦思悅環視了一眼,發現馬車裡放有兩個箱子,藥草香就是從其中一個散發出來的。他猜測這個馬車的主人應該是林案珩,因為他出現的時候,身上就帶着淡淡的藥草香。
秦思悅将鼻子湊近箱子,仔細聞了聞,不知是何藥材,不過那被曬幹的藥材香味吸進肺腑,隻覺得瞬間沁人心脾。
林案珩和莫簡随後也進了馬車,而孟遠則在外面趕馬車。
好在馬車夠大,三人趕緊找到位置坐了下來。然後林案珩找話題開始聊着:“秦姑娘剛才是在好奇在下的藥材箱子嗎?我剛剛進馬車的時候看到姑娘你一直在盯着它看。”
秦思悅道:“哦!我也是方才進馬車時聞到一股濃郁的藥草香,而後又尋着香味發現了這個箱子。此藥甚是奇特,光是聞其味便可沁人心脾。小女子見識淺薄,正好奇裡面裝的到底是什麼藥材呢,公子就進來了。正好小女子冒昧,想請公子一解小女子疑惑呢!”
林案珩道:“哦!你是說沁單草吧。此藥可治頭昏乏力,貧血昏厥,乃是世間所有蒙汗藥和迷藥的克星。聞之确實有沁人心脾之功效”
秦思悅道:“那敢問此藥長于何處啊?”
林案珩道:“它生長的地方也是一處福靈洞地,就在青桐山斷崖下的靈溪邊,傳說乃是當年的簡書涵所種,十年隻長一株。不過昔日之事不可考,也沒人知道這個傳言是不是真的。我也是某次被師父帶進青桐山時,偶然間在靈溪邊發現的。”
“哦,原來如此。”秦思悅一副“我已經完全聽懂”的表情,而後又随口一問:“林公子,我們現在就回月江嗎?”
林案珩正愁怎麼将話題繞到他想要說的事情上呢,沒想到秦思悅卻直接點明了。既然點明了,那麼他自然也不再藏着掖着,于是直接道:“在下正想跟二位說這件事呢。想必二位也看到了昨晚上出現了一種叫附枝蟲的毒,莫兄更是親身體驗了那毒性的強烈,而老闆娘身上唯一的解藥昨晚用了。如今我舅舅全靠還魂丹和我表嫂的法力才勉強支撐着一口氣,如果還想救他,現在還有一個辦法就是去青桐山尋找解藥。然而二位昨晚也見識到了我和表哥的實力,青桐山雖不問世事多年,但依舊危險重重,我和表哥确實敵不過。所以此番邀請二位同我們一路,也是想請你們幫個忙。”
秦思悅發誓,她真的隻是随口一問,誰知這“随口一問”竟問到點子上了。
可是也總還有其他的辦法吧,她道:“有什麼危險?直接去找青桐山的莫家給你們解藥不就可以了。”
林案珩苦笑道:“秦姑娘有所不知,青桐山自六百年前大難之後被施了一個結界,幾百年來都如同銅牆鐵壁一般将人擋在山下。後來,莫家更是出了一條鐵律——不可幹涉山下事。現如今莫家是一個七歲的毛丫頭當家,更是将這句話執行得鐵面冷血。”
秦思悅有點不敢相信這話和這做派是出自青桐山的,想當初主人就是因為見人間有危難才下凡建立青桐門派的,現如今這些後代子孫居然來了一句“不可幹涉山下事”,這不是直接否定了主人的價值,打主人的臉嘛!光想想都生氣,她道:“都已經六百年了,難道就沒有對這條規矩提出質疑?”
林案珩道:“有。”
秦思悅連忙問道:“誰?”
林案珩道:“三百八十二年前,扶兮女帝為了擴展版圖,開始了四處征戰,搞得血流長河浮屍遍野,青桐山的莫曉生見此情形就對這條鐵律提出了質疑,并且不顧家人的反對,下山救世。”
秦思悅:“那結果呢?”
林案珩歎息道:“結果可想而知,天下百姓得救,而莫家卻再一次遭到幾乎滅絕的重創,莫曉生身死,其妹妹莫雪落因為哥哥的死,瘋癫得不成人樣,堅持不到一年也離世。隻留下孤兒寡母,白發人送黑發人,然而……在世人的評說裡,依舊沒有他們的一句好話。所以,也不怪如今的莫家是這般自私,實在是世人不配。”
秦思悅喃喃自語道:“難道……好人真的沒有好報嗎。”
“配與不配的,其實都是不同人的不同見解。”一直沒說話的莫簡突然開口了。“作為親屬的角度,失去至親卻還要眼睜睜看着聲名被辱罵,為他感到不平自然覺得世人不配。站在世人的角度,他們或許并不知道莫曉生是誰,也不知道他做了什麼,他們隻知道戰争來了,戰争又平息了,他們可以過上安穩的生活了,然後在閑暇之餘聽到身邊人都是這樣說的,他們也就這樣說了。站在莫曉生的角度,他當初既然決定下山,那麼就不會是奔着一個好名聲去的,百姓安居樂業,天下再無戰事,這才是他的目的。最後他也的确做到了,隻是結果的代價并不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