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裡的一切都像是畫了休止符。
女屍如猙獰的雕像,保持着匍匐伸手的姿勢,而陳望卿則低垂着頭,不敢出聲,每一次呼吸,都能嗅到濃重的魚腥味。
長久的憋氣導緻面孔通紅。
她後悔了。
無論是女屍,還是那詭谲難辨的男聲,都不是她能夠招惹的,她怎麼能夠因為懼怕其中的一個,而去選擇另一個?
可惜人總是懼怕眼前。
女屍開始往後退,粘膩的水聲響起,與由遠及近的皮鞋聲混合成了舒緩的奏樂,但卻帶不給陳望卿絲毫安定的感覺,相反,不安正在女屍的後退與皮鞋聲的靠近中不斷發酵。
西裝冰冷的布料貼上了後背。
細微的摩擦帶起後背肌肉的顫栗,墨色的蓮花随着肩胛骨的顫動而舒展,仿佛在一瞬間活過來了一般,清雅的花香纏着濃郁的檀香竄入陳望卿的頭腦。
兩道香味,似糾纏又似交鋒,刺激着陳望卿所剩無幾的理智。
伍佑從身後抱着陳望卿,毛茸茸的發頂輕輕蹭着她濕漉漉的臉頰,仿佛讨賞的小狗,近乎天真,可他渾身上下洋溢着的荷爾蒙卻又在強調着他作為男人的侵略性。
“你怎麼......”陳望卿顫抖着問,“你怎麼進來的?”
“重要嗎?”伍佑莞爾,碎發落在山根上,黑暗中,依然能窺見挺立的鼻梁打下的陰影,如雕塑般硬挺,“不是你跟我說的......”
他用嘴唇舔舐着她的臉頰,話語裡彌漫着甜膩又陰冷的呢喃絮語:“要跟我玩嗎?”
陳望卿撥開垂在額前的濕發,檀香味和水腥味順着鼻腔,喚起了她的記憶。
客廳裡空蕩蕩的,之前的女屍仿佛都是幻覺,可地上殘留的半幹水漬卻昭示着一切并非荒唐的臆想,孩童時的回憶以一種不可阻遏的姿勢席卷。
“媽媽說了,我們不能跟你一起玩!”
“因為你是髒東西!會招鬼!”
稚氣未脫的小孩圍在一起,如觀賞稀奇物品一樣望着七歲的陳望卿,其中有幾個男孩,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脫下褲子,在周圍女孩們的嬉笑尖叫中,大笑着說:“哈哈哈,但是童子尿辟邪!說不定可以幫你驅邪哦!”
“虎子你好壞啊!”
“沒辦法,誰讓她老是招鬼!”
虎子還沒說完,就被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婦人扇了一巴掌,那婦人膀大腰圓,赫然是虎子的親娘。
“媽!你打我幹嘛!”虎子捂着臉,連褲子都不扯一下,就開始嚎啕大哭,“明明是你們說的,讓我遇到事兒就尿到陳望卿身上,憑什麼打我!”
婦人垮着臉,粗暴地提起男孩的褲子,低聲罵了幾句,推着小孩子們往自己的院子裡去。
陳望卿的眼珠子轉了轉,她亦步亦趨地也想跟上,可還沒進去,就見那婦人居高臨下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裡充斥着忌憚與惡心,仿佛她是什麼肮髒的臭蟲。
砰的一聲。
随着大門關上,木屑混合着雞屎的味道撲在她的臉上。
又是這樣啊。
心稍稍刺痛了一分,轉瞬間又變成了麻木。
陳望卿收起臉上可憐兮兮的表情,撩起頭發,轉頭看着不遠處那一灘黃澄澄的尿液,眼裡不由出現幾分譏諷,她嘀咕着,故作嫌棄,自我挽尊:“尿那麼近,連我衣角都沒打濕。”
還沒上次隔壁村流氓尿的遠。
不跟她玩就不玩呗。
她溜達到河邊。
陳家村附近有一條河,不深但也算不上淺,據說這幾年溺死了好幾個小孩,不過大多都撈到了屍體,唯有一個小孩,連屍體都撈不到。
自那之後,陳家村的人都不會允許自家小孩靠近那裡。
但陳望卿不一樣。
爹不管,忙着往隔壁村跑,去找俏寡婦。
媽無力,每天如老黃牛一般幹着農活,完全沒有管陳望卿的力氣,偶爾看她的眼神還有些怨毒,像是在怪她沒帶把,不能繼承陳家香火,當然,更怨她招惹髒東西,給家裡帶來麻煩。
是了。
從出生開始,陳家就經常出現一些不痛不癢的事故,像什麼撿錢撿到冥币、陌生人敲門、遇到鬼打牆,經常出現,并且随着陳望卿長大,這些事兒的出現頻率也越來越高。
她爸也越來越不想在家呆,媽媽也不待見她,要不是生不出新的小孩,她說不定早就被丢了。
所以陳望卿格外喜歡到河邊坐着,有時候她甚至希望河水漫上來,将她也一起帶走算了,但那不過是想想罷了,她還是怕死的。
河水帶不走她,但也算是給她提供了一處沒有異樣眼光的庇護所。
不過這次卻與以往有所不同。
她遇到了一個小男孩。
小男孩瘦骨嶙峋,如幹枯的骷髅,瞧着病恹恹的,眼睛像是深不見底的黑洞,直勾勾地盯着陳望卿。
陳望卿不知道怎麼形容那眼神。
平靜,但又帶着幾分頑劣,像是在看什麼新奇的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