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咪咪?
尺玉僵住了,她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比起小白,這個稱呼更讓貓羞惱。
“歸,管老說的是咪……咪咪?”
“嗯~”歸的聲音滿是壓不住的笑意,“是咪咪~,咪咪呀~”
山神溫柔的聲音繞着長調,自靈台響起,撞入心間,好似從頭頂順毛到尾巴根。
尺玉覺得自己的四隻爪子和腿有些軟。
管靈秀見桌上白貓乖順趴卧下來,眯起眼睛,喉間還發出呼噜呼噜的聲音,不禁心中一喜。
果然是隻有靈性的好貓,親人!
于是她再接再厲:“咪咪乖,别動啊。”
尺玉頓時回過神來,想到自己剛才的反應,又是一僵,帶着毛下皮膚通紅。
歸的聲音,怎麼突然變得和貓草一樣……
不,不完全一樣。
歸的聲音更舒服,讓她着迷甚至快要沉迷,而貓草隻會讓她毫無意義地興奮。
“尺玉?尺玉?”
“啊?怎麼了?”
靈台中的山神憂愁地微微皺眉,聲音溫婉:“剛剛我叫了好幾聲咪咪,尺玉都沒有反應,不喜歡這個稱呼麼?”
歸知道尺玉是有多讨厭小白這個名字。
尺玉聽見自己腦子裡有兩個聲音在博弈。
一隻肚皮朝天,扭得像條麻花,她說:喜歡!喜歡!快說超級喜歡!
一隻矜貴蹲坐,鄙視地看向“麻花”,她說:沒出息,這有什麼好的。
尺玉頭一次覺得自己不夠聰明,竟分辨不出哪個才是自己的真心。
“好嘛,别不開心了。”歸見尺玉久久沉默,隻好出聲勸慰,“尺玉隻是尺玉,我不會再随便稱呼,說到做到。”
尺玉腦子裡,扭成麻花的小老虎騰地一下翻身坐起,嗷嗚一聲朝矜貴小老虎撲過去,咆哮道:都怪你!等着後悔吧!
矜貴小老虎得了勢,輕輕一爪拍散撲上來的幻影:哼,神獸永不低頭。
“尺玉還在不開心嗎?”歸感到憂慮。
信徒不開心了怎麼辦,在線等,挺急的。
“等下次來靈台,我給尺玉變超——級——大的瀑布和特——别——舒服的大石頭,好不好?”歸頓了頓,又加上一句,“還有魚羹?”
山神暫時隻想到了這兩樣東西。
尺玉聲音極低:“哦。”
雖然又是這個哦字,但是歸并沒有從中聽出任何類似之前的陰陽怪氣,反而有一絲窘迫。
話痨小老虎居然還有惜字如金的時候,稀奇。
“快聽快聽,管老提到我了!”尺玉豎起耳朵,催促道。
不知怎的,歸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一個手忙腳亂的小老虎,說書人的能力還能透過神力屏障影響她不成?
更何況,神力屏障是給小老虎用來做隔離的,灰色顆粒并不能影響到她分毫,甚至她的神力正在緩慢自主吞噬,或者說是中和那些灰色顆粒。
不過,神力不受控制地中和“髒東西”,是山神職責本就如此?還是其它的原因?
歸将心中的疑慮放到一邊,說道:“看來我們兩個都沒有猜對。”
不是白毛怪物,也不是威風凜凜的大老虎,而是一隻有靈性的白貓。
隻聽說書人說道:
“夜色濃重,火堆柴火劈啪作響,我見要守夜的領隊之人打了個哈欠,想到自己昏睡了一個下午,實感慚愧,便主動攬過守夜的活計。”
“領隊人說:‘幸好那人變得怪物還是和人一樣,晝伏夜出,守夜隻需要防備野獸就好,野獸怕火,尋常情況不敢靠近,你想守夜也行,有情況叫我。’,我拍着胸脯保證絕不會像白天一樣被吓暈,領隊哈哈笑了兩聲,又說:‘後半夜會有人來替你,别累着,天明還要趕路。’”
“篝火旁隻剩我一人,忽而一陣風吹過,我打了個哆嗦,西川的初秋比璃國要冷上不少,我緊了緊唯一的一身長袖外褂,腦子裡想着等到了大河,家族的船隊會不會發現我不見了從而在河岸兩邊尋我。”
“老實說,我不敢保證,畢竟我清楚地記得自己是在船上睡過去之後,再醒來,就莫名其妙到了一片密林之中,又被這群逃難的人撿到。萬一家裡的人認為我是失足摔下船,隻等着打撈我的屍體該怎麼辦呢?”
“唉——,不過幸好,這次相約一同去北陽域的人不止我一家,幾百年來,過河偷偷離開北陽西川的人也不少,十個人有八個都在咱們東昭,或者南臨幹了一番大事業,總有那麼幾個挂念親人的長輩立下遺囑,希望後代有機會回去看看,衣錦還鄉嘛。”
“其她人總不能都像我這麼倒黴,算算時間,大河岸邊該有人渡過了河……”
“喵~”說書人惟妙惟肖模仿了尺玉剛才的那聲貓叫。
“一聲貓叫冷不丁在我耳旁響起,我定睛一看,火堆前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一隻白貓。”
“貓兒渾身雪白,可謂是銀緞披身,脖子上戴着金璎珞,一雙碧藍眼瞳如大雨過後的晴天,透徹清亮,倒映着跳躍的火光。”
尺玉說道:“還挺會誇的。”
歸聽出了小老虎的愉悅,附和道:“她說的是事實,不過尺玉本體的金瞳可比現在的凡貓貓眼神氣多了。”
“真哒?”尺玉明顯激動了起來。
“真的。”歸言之鑿鑿。
管靈秀有種這貓能聽懂人話的錯覺,不然怎麼會在聽到好話後,顯出一副喜形于色的模樣。
于是她又加了一句:“簡直就是靈貓,不,神貓下凡!”
然後她看到,白貓似是驕傲的挺了挺胸膛。
尺玉:“不愧是管老,說書就是厲害。”
歸:“嗯嗯。”
說書人唰地一下張開折扇,一邊在胸前輕扇,一邊繞着尺玉蹲坐的桌子大步打轉。
“瞧瞧,多漂亮一隻貓,出現在怪物環伺的西川,不可不謂吉兆。”
“喵嗚~”對的對的,我是吉兆。
靈台之中,尺玉扶額不敢笑出聲,生怕被臉皮比紙薄的小老虎聽到。
說書人繼續發力:“白貓又叫了一聲,我好像聽到它說:‘神貓一定會保佑你逃離西川,平安回到璃國。’”
“我從未見過如此神異的貓,它時而出現在我的眼前,僅一步之遙,時而出現在營地外圍,目光滿是悲憫,看得見,卻摸不着,或許這就是神貓吧。”
說完這句話後,管靈秀看到先前被白貓突然出現打擾的聽客又重新靠回椅子上,神情沉溺在故事裡,心中稍稍松了口氣。
呼——,還好還好,沒出什麼岔子,她好不容易才說動太子同意她宣傳有關西川的怪事,可不能中道崩阻啊。
尺玉施施然趴卧着,想繼續近距離聽更多的贊美之詞。
“神貓陪着我,大約是守過了前半夜,天上沒有月亮和星星,我隻能估摸個大概。”
“身後葉棚窸窣作響,我扭頭一看,是劉嬸子,她來接替我守後半夜。”
“奇了怪了,劉嬸子直直向我走來,像是看不見那白貓一樣。”
……
*
“那個,靈秀,進去歇着吧,下半夜我來守。”
劉桂月看着管靈秀比自己年輕上許多的臉龐和神态,饒是知道管靈秀今年五十有八,比自己大上二十八歲,也實在是喊不出那一聲姐。
“诶,好的。”管靈秀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塵土,忍不住打了個哈欠,抹了把臉。
活了快六十年,除了面對太子,她還從未有如此狼狽的時候。
灰頭土臉,一點都看不出來曾經台上說書人玉樹臨風、驚才豔豔的模樣。
回到屬于自己的葉棚中,管靈秀和衣躺下,枕着石頭閉上了眼。
瘦骨嶙峋的西川逃難人、滿臉膿包的人變怪物、幼童哽咽的啜泣聲……
糅合在漆黑如墨的夜空之下,一股腦鑽進了她的夢中。
一夜多夢,數次驚醒,直至天光破曉。
“管姥姥醒了嗎?”安安的聲音隔着葉子傳入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