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穗禮是個不怎麼聰明的小孩,她需要花很久很久的時間去理解别人話裡的意思。
她上初中後的某一天課上,突然想到小學裡某節課她找不到試卷,老師脫口而出“垃圾”說的或許不是她亂糟糟的課桌,而是她本人。
家裡的事情也一樣,她要在很長時間後,認識到她父母的感情沒有她想象中那麼情真意切。
祝家父母是最常見的相親結婚,沒有一見鐘情的浪漫故事,在雙方父母的催促下,結婚第一年生下第一個孩子祝禾嘉,成功完成結婚生子的人生任務。
兩個人在同一屋檐下的生活尚未完全磨合,就加入了第三個人,還是個天真懵懂、睡覺都需要哄的嬰兒,生活是可以預見的雞飛狗跳。
過年走親戚,說起往事,祝穗禮坐在角落聽他們談論過去關于父母的笑料。
年複一年,她一遍遍聽,終于有一天她抓住一絲藏在時間裡的痛苦。
祝家父母的感情是在婚後第三年升溫的,他們的生活習慣在時間的洗禮下,磨掉割傷彼此的棱角。
他們的兒子懂事愛笑,每每父母吵架,他永遠能在兩天之内将他們勸好,使其感情恢複如初。
所有的情感垃圾都有一個垃圾桶。
敏感早熟的祝禾嘉自動自發地承擔了這一物品扮演。
父母感情的升溫,代表他接收消化掉一堆情感垃圾。
婚後第八年,祝穗禮出生了,她出生在父母感情最好的時候。
大多數父母的好感情裡不會摻雜過多的育兒經曆,理所當然的,三歲前的祝穗禮有一半時間是他帶的。
三歲後聽得懂人話的祝穗禮去上早托班,不在班裡的時間全由他安排。
十多年的形影不離,祝穗禮算得上是在成長過程中,離他世界最近的人。
後來想想,某些時候她也許觸碰到了祝禾嘉裂開的傷口。
但不聰明的小孩需要遲鈍作為保護殼。
她看到眼下發青、嘴唇發白的祝禾嘉,以為他沒有睡好覺,會安慰他不要太累。
她看見他電子表帶下貼的創口貼,對于他口中劣質表帶像鞋一樣,會磨損皮膚的理由信以為真,會告訴他要買好一點表帶。
祝禾嘉搬到三樓後,他們的接觸變少。
祝穗禮偶爾上樓,在書房踩到一隻昆蟲的腳,看到牆角的蛛網時,會疑惑整潔愛幹淨的哥哥最近是不是忙到沒時間打掃衛生。
僅此而已。
她的話語、她的行動僅此而已。
夢境如米桶傾倒在地,碎成米粒的模樣。
“進去,快進去。”
“不不不,不要進去,别進去。”
高燒燒糊了祝穗禮的意志。
夢裡的她站到三樓祝禾嘉的房門前。
她被分成了兩份,一份日日夜夜煎熬于當時為什麼沒有發現的悔意中,另一份則淪陷在目睹當時場景的畏懼裡。
回過頭看,她記不清為什麼當時家中隻有她一個人,記不清為什麼會上三樓去找哥哥,記不清門的那邊有什麼……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醒她躺在醫院,哥哥變成了一捧灰躺在地下。
大人說她哥哥是燒炭自盡,她誤入房間,一氧化碳中毒進醫院了。
沒人說得清,燒炭不是煤氣洩露,那麼大一個炭盆放在中間,她一個誤入的初中生,居然會吸一氧化碳吸到暈過去,手翻倒炭盆被燙傷都沒醒來。
她懵懵懂懂地跟随爸媽辦理出院、轉學,她和祝穰滿轉到鷹壹區上學,他們在鷹壹區住了六年,直到祝穰滿在中心區成功買房安家。
夢裡
她開門了。
難聞的煤炭味迫不及待沖出來,撲了她滿臉。
祝禾嘉靜靜躺在床上,蒼白的臉上不會再有溫和的笑容。
一時間,天旋地轉。
祝穗禮愚鈍的腦子變成了臘肉,煤炭在底下幽幽地熏。
她走到哥哥的床邊,摸到的卻是輕輕軟軟的絲綿。
她摸到了被子芯嗎?
祝穗禮的近視變嚴重了,近在咫尺的東西都看不清,眼前皆是一片白茫茫。
“你的哥哥死了,你想要複活他嗎?”眼睛看不見,鑽進耳朵裡的低語愈發明顯。
“你該拿什麼東西來換呢?”
“你有什麼呢?”
“青春。”
“壽命。”
“廉價的靈魂?”
一句接一句的選項,催促人加快思考自身可供交易的對象。
“青春,壽命。”祝穗禮一字一句地複述,“廉價的靈魂。”
你想要的是這些東西嗎?
塵封的記憶和如今的夢境重合。
祝穗禮緩緩攥緊試圖鑽進她眼睛耳朵裡的蛛絲,“你是什麼仙?筆仙?碟仙?”
蛛絲可能帶點麻醉的功能,鑽進她眼睛裡一點不疼。
“什麼?”伏在她耳畔的人往她耳朵裡吹了好大一口氣,“不要混淆兩個世界的神怪,我可是至高無上的邪神!”
邪神呐……
她總算知道困擾她多年的怪東西是什麼了,祝穗禮依記憶中的方向摸去,摸了個空。
原來那裡該放着一個炭盆。
“啊,原來是尊貴的邪神大人。”她輕笑,攥在手心的蛛絲無端升起火焰:“你以為你能操控我的想法嗎?”
蛛絲燒斷,落到地上變成灰燼。
她的眼睛重見光明,“你想和我談交易?”
完全不同的異世界倒映在她眼裡。
她的眼睛受到受到異世界邪神能量污染,看到了許多不該她看到的東西。
無數蛛網重疊編織而成的繭占據她哥哥原來躺着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