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腳跨進正堂,就看見一個滿頭白發滿臉皺紋的老太太穿着一身嶄新但卻不怎麼符合她這個年紀的茜紅色襖子。狹窄的堂屋裡,兩張椅子一個桌子就快要占滿了整個屋子,一點多餘的裝飾點綴也沒有。
文老太太看見姗姗來遲的慧蘭,一臉的不悅,她白了慧蘭一眼。文家來盛家提親的時候,慧蘭也是見過這位文老太太的,跟小秦大娘子沒法比,想到這,慧蘭心裡又不平衡了。
女使遞上茶水,慧蘭扯起一抹笑,正要給文老太太敬茶,文老太太還沒接茶就開始說教:“做媳婦就要有媳婦的樣子,商戶人家出來的,果然是不懂規矩。”
慧蘭當場就不幹了,她将茶水放在一邊,自己一個人站了起來:“您老愛喝不喝,本來我也不是要給你敬茶的。”
“你一個商戶女以為在二房住了段時間就真是讀書人了?嫁進我們家,是你高攀了。我兒子可是舉人,來年可是要考狀元的,到時候就是你們家二房的正經嫡女來了,也未必高攀的上!”文老太太猛的一拍桌子,大聲道,“嫁雞随雞嫁狗随狗,你進了我們文家的門,就是我們家的人了,我是你婆母,你就得好好孝敬我!你不聽我的話,我就把你送官……”
文母喋喋不休,唾沫星子都濺在了慧蘭臉上,慧蘭十分嫌棄的拿帕子抹了抹臉,她冷冷的看了一眼文炎敬:“文相公,你家這好日子,我怕是無福消受。”說罷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文老太太見狀氣得半死:“敬哥兒,這就是你娶的好媳婦兒啊!她是要氣死你娘啊!”說着,捂着心口,做傷心難過狀。
“母親,母親,您聽我說…”文炎敬扶着文老太太坐下,将其中的利害關系細細分析給文老太太聽,别的文老太太不懂,可涉及文炎敬來年的恩科考試,涉及光宗耀祖金銀錢帛,文母立刻就冷靜下來。
夜幕降臨,星羅棋布。升王府,閑月居,燭火通明。
“六哥,你可有瞧見我前些日子看的那本《京都風俗志》?”墨蘭在書架上找了一會,又在書桌上翻着,就是沒見着。
靠在躺椅上的趙受益将手中的《詩經》翻了一頁,視野正好落在“有酒湑我,無酒酤我”上。他漫不經心道:“前幾日皇兄來這,瞧着那本書有趣,便借了去。”
“哦…”墨蘭撇了撇嘴,走到趙受益身後,彎下身來,從後頭環住了趙受益的脖子,笑道,“那六哥現在在看什麼書呢?”說罷,将頭往前伸去。
趙受益微微擡手,讓墨蘭看清了書的内容,趁墨蘭分神之際,一把将墨蘭拽入懷中,他笑着将頭搭在墨蘭的肩頭,道:
“今晨進宮請安,發生一件大事,畹畹想聽嗎?”
重重的呼吸落在墨蘭的脖頸上,癢癢的,她忍不住笑出聲,道:“你就别賣關子了,定然是顧将軍與我那六妹妹的事呗!說吧,到底發生何事,竟能讓父皇将李代桃僵之事輕輕揭過。”
趙受益合上書,将今晨所發生之事娓娓道來。
顧廷烨帶着盛明蘭急匆匆的進了宮,直接就跪拜在天子腳下,言之鑿鑿,說要請罪。而後一番陳詞,将偷龍轉鳳之事描述成意外。
官家對此事甚是驚訝,古往今來,錯嫁之事聞所未聞,一場烏龍如何收場,倒讓他頗有些為難,他思索良久道:“《唐律疏議》有載:為婚之法,必有行媒,男女、嫡庶、長幼,當時理有契約,女家違約妄冒者,徒一年。男家妄冒者,加一等。“未成者依本約”,謂依初許婚契約。已成者,離之。你們既是無心之失的錯嫁,那便免于刑罰,直接和離罷,之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官家,”顧廷烨重重叩首,“臣與盛六姑娘拜了天地,入了洞房,若臣現在與之和離,免不得流言蜚語,損她清譽,臣尚可再娶,她如何再嫁?盛家書香門第,盛家女無過而被退,這本是意外,卻要女子承擔後果,如此實在不妥。”
官家看着跪在大殿中的顧廷烨和盛明蘭二人,拂了拂袖子,淡淡道:“既如此,那不若仲懷你納她為妾吧。畢竟,與你走這三媒六娉的乃是另一位盛家嫡女,若昨日他們發現新娘有異,并未入洞房,那她們姐妹便做一回娥皇女英。如若木已成舟,朕便為你另擇一門貴女。”
大殿中極端的安靜,靜得盛明蘭可以清晰的聽見自己如鼓的心跳聲,來自上位者的威壓,讓她一瞬間大腦空白。
不過也就一瞬間的事,她回過神,當即朝着禦前大殿的蟠龍柱奔去,頭重重的磕在上面,登時鮮血直流,暈了過去。
官家萬萬沒想到盛明蘭竟會如此烈性,趕忙讓人請了太醫過來整治。畢竟若是這般逼死了一個女兒家,有損他的威名。
宮中内人将盛明蘭扶進了偏殿,太醫為她整治。顧廷烨心急如焚,看到盛明蘭止住了血,太醫也說無礙,他這才松了口氣。
盛明蘭悠悠轉醒,她掙紮着從床上爬了起來,跪在地上:“官家,臣女幼承庭訓,規行矩步,如今因一場誤會便要由妻成妾,如此有辱盛家門楣,臣女也無顔苟活于世,還請官家成全臣女。”
日光透過窗棂,落在天子身上,他的臉隐在陰影之中,叫人瞧不太清他的表情,他沒有回應,盛明蘭就一直這麼跪着。
一向十分能揣度聖意的顧廷烨也有些慌了,他又一次跪了下來:“官家,盛六姑娘畢竟是盛家嫡女,升王妃的隔水妹妹啊!若以她為妾,臣惶恐!”
“啪嗒”燭火搖曳,厚厚燈花炸出一點火星。
趙受益上前将燈花敲落,頗有些感慨道:“畹畹,你這六妹妹倒是個烈性女子。”
“置之死地而後生。”墨蘭摸了摸鬓邊的秋海棠,淡淡道,“要不說顧廷烨當時随意一指的人選也指的好呢。”
當時,還是太子的官家,給顧廷烨賜婚,賜的盛家行六的嫡女,且隻有口谕,并無明旨。而慧蘭雖年長,但她在三房亦行六,她跟盛明蘭一樣都是盛家嫡女,行六。
“顧廷烨大婚當日,皇兄在旁,他與衆賓客都未發現異常,太子牽涉其中,貿然推翻婚事,怕是陷儲君于不義,不利國家安定。再者,新帝登基不久,朝中各方勢力盤根錯節,正是用人之際,父皇和皇兄本就分外信任顧廷烨,也不好過于苛責他。”受益頓了頓,繼續道,“便是真懷疑這其中也蹊跷,别人也隻會覺得是我那位老丈人不舍權貴,不甘心讓旁支嫡女嫁入侯府,故而李代桃僵,讓自己的親女嫁入侯門。要知道,顧廷烨宴上醉酒,衆人皆知,認不清新娘情有可原,可新娘子迷糊穿錯了衣裳上錯了花轎,這事哪有那麼容易辦成的。”
“顧廷烨好算計!這是陷盛家于不忠不義之地!”墨蘭咬了咬牙,顧廷烨其心太過險惡,若聖上真的追究,首當其中的必然是盛家,顧廷烨倒是可以摘個幹淨。
趙受益遞給了墨蘭一個新灌好的湯婆子:“他們離開不過半刻,便有内侍奉旨密诏嶽丈入宮。”
他擡頭看了看天,明月皎皎:“這會子盛宅應該很熱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