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身再次面向沈無咎和東方聞,臉上堆滿了最熱切的笑容。
“二位大恩人!請受末将一拜!”
說着,他又要行禮。
“将軍不必多禮。”沈無咎微微側身避開。
她一路厮殺,尤其是與博爾忽一戰,消耗極大,此刻隻覺得有些疲憊。
刀疤校尉連忙道:“二位力挽狂瀾,拯救了我們整座鎮北城!乃是我鎮北城數十萬軍民的再生父母!”
“快!快請二位恩人入城休息!”
“來人!備最好的酒菜!不!把府庫裡珍藏的馬奶酒,還有剛獵到的黃羊,都拿出來!”
“今晚,咱們要好好款待恩人!”
他熱情得有些過分,周圍的士兵也紛紛圍攏過來,七嘴八舌地表達着感激與敬佩。
沈無咎微微蹙眉,不太習慣這種場面。
東方聞見狀,笑着打圓場:“将軍盛情,我二人卻之不恭。隻是我二人一路風塵,又經曆大戰,确實有些乏了,還請将軍先安排個住處。”
“應當的!應當的!”刀疤校尉連連點頭。“城中最好的客棧,我已經命人去安排了!”
“不,客棧哪能體現我等的誠意!就請二位移步将軍府!”
他不由分說,親自在前面引路,将沈無咎和東方聞奉若上賓,一路簇擁着下了城牆。
夜幕降臨。
鎮北城内,一掃之前的陰霾,處處張燈結彩,洋溢着歡慶的氣氛。
将軍府内,燈火通明。
一場盛大的慶功宴正在舉行。
主位上,自然是沈無咎和東方聞。
刀疤校尉,也就是鎮北城的守将陳虎,親自作陪,頻頻舉杯。
桌上早已被琳琅滿目的菜肴堆滿。
濃郁的邊塞風情撲面而來。
最顯眼的,是那烤得滋滋作響的整隻黃羊。
焦黃的羊皮閃爍着油亮的光澤,仿佛塗了一層蜜糖。
濃烈的肉香混合着炭火的氣息,霸道地鑽入每個人的鼻腔,勾動着腹中最原始的食欲。
旁邊是大塊的手抓羊肉。
炖煮得極其酥爛,輕輕一碰,骨肉便能分離。
羊肉的紋理清晰可見,飽含着鮮美的肉汁。
還有那噴香的奶皮子,帶着濃郁的奶味,口感醇厚。
酸甜的馬奶酒盛在大碗裡,色澤渾濁,卻散發着獨特的發酵香氣,是草原上最解膩的飲品。
除此之外,更有許多叫不上名字的野味,透着一股粗犷的鮮美。
圍坐四周的将士們早已按捺不住。
他們放下了平日的拘謹,抓起油亮的羊肉大口撕咬。
端起粗瓷大碗,将烈性的馬奶酒痛快地灌入喉嚨。
咀嚼聲、談笑聲、碗筷碰撞聲交織在一起。
他們看向沈無咎和東方聞的目光,充滿了感激與好奇。
尤其是沈無咎,一個如此年輕貌美的女子,竟有萬軍從中取上将首級的絕世武功,簡直是聞所未聞。
“沈女俠!東方先生!我敬二位一杯!”陳虎端着一個粗瓷大碗,裡面盛滿了渾濁的馬奶酒。“若非二位仗義出手,我鎮北城今日危矣!數十萬軍民,恐遭塗炭!”
“這第一碗,代表鎮北城全體軍民,敬謝二位救命之恩!”
說罷,他仰頭将一大碗馬奶酒一飲而盡,抹了把嘴,豪氣幹雲。
沈無咎不善飲酒,隻淺淺抿了一口。
東方聞倒是從容,舉杯回敬:“陳将軍言重了。我二人恰逢其會,略盡綿力罷了。”
“哎!先生謙虛了!”陳虎擺擺手。“對二位是略盡綿力,對我鎮北城,卻是再造之恩!”
“這第二碗,末将敬二位蓋世神功!揚我大周國威!”他又幹了一碗。
“這第三碗……”
酒過三巡,氣氛更加熱烈。
不斷有将校過來敬酒,言語間盡是敬佩與感激。
沈無咎應付着,目光卻透過喧鬧的人群,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東方聞似乎察覺到她的心思,放下酒碗,輕聲道:“在想什麼?”
沈無咎收回目光,搖了搖頭。
“沒什麼。”
東方聞舉起酒碗,對她微微一笑,替她擋下了一波又一波敬酒的将士。
喧嚣的歡慶聲浪,仿佛隔着一層無形的屏障。
她看着那些興奮、激動、感激的面孔,心中卻是一片沉靜。
博爾忽雖死,蒙元大軍潰敗,但戰争,還遠未結束。
斬殺一個主帥,可以解一時之危,卻無法改變兩國對峙的根本格局。
“陳将軍,諸位,”東方聞見沈無咎眉宇間已顯露疲态,适時起身,拱手道,“我與沈姑娘連日奔波,今日又逢大戰,精力不濟,想先告辭休息。”
陳虎正喝得興起,聞言一怔,随即連忙道:“是末将疏忽了!二位恩人勞苦功高,理當好生歇息!”
他立刻站起身,親自送兩人出門。
“恩人放心,府内最好的廂房已經備好,絕對清靜!”
“有任何需要,随時吩咐下人!”
喧鬧聲被隔絕在身後,夜風帶着涼意,吹散了些許酒氣。
兩人并肩走在回廊下,月光将他們的影子拉長。
“在擔心?”東方聞輕聲問道。
沈無咎腳步微頓,看向庭院中搖曳的樹影,沒有否認。
“殺了一個博爾忽,還會有下一個。”
“蒙元的鐵蹄,不會因此停下。”
她的聲音很輕,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
“能擋一時,便是一時。”東方聞的語氣溫和,“至少,鎮北城保住了,這裡的百姓,暫時安全了。”
沈無咎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是啊,至少暫時安全了。
回到陳虎安排的廂房,陳設雅緻,幹淨整潔。
沈無咎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城中的歡慶聲似乎已經漸漸平息,隻剩下遠處隐約的犬吠和更夫的梆子聲。
大戰過後的鎮北城,疲憊而又帶着劫後餘生的甯靜。
然而,就在這份甯靜之下,無人察覺的陰影,正悄然蔓延。
城牆根下,一處不起眼的角落。
幾道黑影如同壁虎般,悄無聲息地貼着牆壁移動。
他們的動作迅捷而詭秘,避開了所有巡邏士兵的視線。
其中一道黑影,在一處垛口陰影下停住,掏出一個小巧的竹管,對着夜空,發出了一聲極細微、酷似蟲鳴的聲響。
片刻後,遠處的黑暗中,傳來了同樣的回應。
黑影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寒光,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他擡頭望了一眼燈火漸熄的鎮北城,像是在欣賞一件即将破碎的藝術品。
博爾忽死了?
無妨。
真正的狼群,已經嗅到了血腥味。
他們真正的主力大軍,不日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