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冰冷,刮在臉上像刀子。東方聞喘勻了氣,顧不得渾身的酸痛和疲憊,第一時間去看身邊的沈無咎。
她靜靜地躺在冰冷的泥地上,月光和遠處火光映照下,那張平日裡總是帶着幾分淩厲和倔強的臉龐,此刻隻剩下驚心動魄的蒼白。眉頭緊蹙着,似乎在昏迷中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東方聞的心猛地揪了一下,一種陌生的、尖銳的情緒刺穿了他慣常的冷靜。他伸出手,指尖微微顫抖,輕輕探了探她的鼻息。
還有氣,雖然微弱。
他松了口氣,随即眉頭皺得更緊。她傷得很重,失血過多,又一路颠簸……再這樣下去,就算逃出來了,也撐不了多久。
他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小的玉瓶,倒出一粒色澤溫潤、散發着淡淡異香的丹藥。這是他壓箱底的保命玩意兒,藥效霸道,能吊住将死之人的最後一口氣。
可她現在昏迷着,怎麼喂下去?
東方聞看着她毫無血色的嘴唇,有那麼一瞬間的遲疑。随即他眼神一定,小心翼翼地扶起沈無咎的頭,讓她靠在自己懷裡,然後用手指輕輕捏開她的下颌。
丹藥被小心地送入她口中。他稍稍擡高她的頭,确保丹藥能滑入喉嚨。做完這一切,他才發現自己的指尖觸碰到了她柔軟的唇瓣,冰涼的觸感讓他心頭一跳。
他凝視着她蒼白的臉,那雙總是閃爍着明亮光芒的眼睛此刻緊閉着,長長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脆弱的陰影。這張臉,他見過她意氣風發的樣子,見過她冷若冰霜的樣子,見過她浴血奮戰的樣子……卻從未見過她如此脆弱、如此需要保護的樣子。
心疼。
這個詞突兀地闖入東方聞的腦海,讓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他甩甩頭,将這絲不合時宜的情緒壓下,重新變得冷靜,開始檢查她身上的傷口。
不知過了多久,懷裡的人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呻吟,眼睫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
“……”沈無咎的眼神起初有些迷茫,像蒙着一層水霧。她動了動,劇烈的疼痛讓她倒吸一口冷氣,意識瞬間清醒了大半。
“别動,”東方聞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你傷得很重。”
“東方聞?”沈無咎看清了抱着自己的人,又環顧四周,看到城外荒蕪的景象和身後依舊火光沖天的城池,瞬間明白了處境。“我們……逃出來了?”
“嗯。”東方聞應了一聲,扶着她的手臂,讓她靠得更穩些,“暫時安全了。”
沈無咎感受着體内傳來的陣陣虛弱和劇痛,丹藥的溫和藥力正在緩慢化解一部分痛苦,但失血和内傷帶來的沉重感依然壓得她喘不過氣。她知道自己狀況很糟,可一想到城内還在受難的百姓,想到那些慘叫和火光,她的心就像被一隻手狠狠攥住。
“不行……”她掙紮着想要站起來,動作牽動傷口,疼得她額頭冒出冷汗,“我得回去!”
東方聞按住她:“你現在回去就是送死!傷成這樣,怎麼打?”
“能救一個是一個!”沈無咎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決絕,“他們還在裡面!我不能就這麼走了!”她看向東方聞,眼神裡是燃燒的火焰,“那些畜生還在屠殺!”
東方聞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蒼白卻依舊執拗的臉,看着她眼中那股熟悉的天真熱血。他知道,勸說是沒用的。這個女人,骨子裡就是這樣,認定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他歎了口氣,與其讓她一個人沖動回去,不如……
“好,”東方聞出乎意料地松開了手,站起身,朝她伸出手,“我陪你回去。”
沈無咎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猶豫地握住他的手,借力站了起來。身體晃了晃,但眼神卻愈發堅定。
兩人沒有多餘的廢話,互相攙扶着,再次潛回了那片火海地獄。他們沒有走大路,憑借夜色和煙霧的掩護,在殘垣斷壁間穿行,尋找着可能還活着的百姓。
沒走多遠,一陣嚣張的笑罵聲和女人的哭喊聲就傳了過來。
兩人對視一眼,迅速隐蔽在一處倒塌的牆壁後,悄悄探頭望去。
隻見不遠處的街道上,七八個蒙元士兵正圍着一群瑟瑟發抖的百姓,他們手裡提着搶來的包裹和财物,一個士兵正粗魯地拉扯着一個年輕女子的頭發,獰笑着說着污言穢語。旁邊幾個男人跪在地上,不停地磕頭求饒,但換來的隻是士兵們的嘲笑和踢打。
“放開她!求求軍爺了!放過我們吧!”一個老者哭喊着。
“放過你們?”領頭的蒙元士兵一腳踹翻老者,哈哈大笑,“城破了,你們就是我們的奴隸!你們的女人、财物,都是我們的!”
他目光貪婪地掃過那個被抓住的女子,伸手就要去撕扯她的衣服。
百姓們眼中充滿了絕望和恐懼。
就在這時,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如同冰珠落玉盤,穿透了喧嚣和哭喊:
“放開他們。”
所有人都循聲望去。
隻見一個身形略顯單薄的女子,拄着一把沾滿幹涸血迹的長劍,緩緩從陰影中走出。她臉色蒼白如紙,嘴唇甚至沒有一絲血色,腳步也有些虛浮,仿佛随時會倒下。但她的眼神,卻銳利如刀鋒,帶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那幾個蒙元士兵先是一愣,随即看清沈無咎的樣子,不由得哄笑起來。
“喲?哪裡來的病秧子?還想學人英雄救美?”
“看她那樣,風一吹就倒了,還拿劍?哈哈哈!”
“小娘們,滾一邊去!不然爺爺連你一起收拾了!”
他們根本沒把這個看起來虛弱不堪的女人放在眼裡,隻當是個不知死活的瘋子。領頭的士兵甚至懶得再看她一眼,轉頭繼續對着那群百姓獰笑。
沈無咎沒有再說話。
她動了。
幾乎沒人看清她是怎麼移動的。
隻覺得眼前一道殘影掠過,伴随着一聲極輕的劍鳴。
“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