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之内,焦土之上,是另一番人間煉獄。
空氣裡彌漫着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混雜着木材燃燒後的嗆人煙氣,還有某種難以形容的腐敗味道,鑽入鼻腔,刺激着每一個毛孔。
沈無咎站在一片狼藉的街道中央,腳下是粘稠的暗紅色泥濘,混雜着破碎的瓦礫與不知名的碎片。
東方聞站在她身後不遠處,眉頭緊鎖,看着眼前的一切,又看了一眼旁邊緊緊抓着他衣袖、渾身抖得像篩糠的瘋女人。
那女人眼神空洞,嘴唇哆嗦着,似乎被眼前的慘狀吓破了膽。
“搶啊!”
“這婆娘細皮嫩肉的,帶回去給弟兄們樂呵樂呵!”
不遠處,幾個穿着破爛、手裡卻拿着明晃晃刀槍的鳳鳴軍士兵,正粗暴地砸開一家綢緞鋪的大門。
為首一個滿臉橫肉的漢子,獰笑着伸手去抓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的掌櫃女兒。
另一個士兵則在哄搶散落在地的布匹,貪婪地往自己懷裡塞。
他們的眼睛是紅的,充滿了劫掠的興奮與無法無天的狂熱。
沈無咎的目光驟然銳利起來。
這些所謂的起義軍,和那些被她斬殺的錦衣衛,又有什麼本質的區别?
換了一身衣服,換了一個旗号,行的依舊是欺淩弱小、燒殺搶掠的勾當。
她動了。
沒有絲毫預兆。
身影快得像一道鬼魅,瞬間出現在那幾個士兵面前。
那個伸手抓向女孩的漢子隻覺眼前一花,随即一股無法抗拒的大力猛地扼住了他的手腕。
“咔嚓!”
清脆的骨裂聲響起。
那漢子臉上的獰笑瞬間凝固,變成了極度痛苦的扭曲。
他甚至沒來得及慘叫,整個人就被一股巨力甩飛出去,重重撞在殘破的牆壁上,滑落在地,抱着斷手痛苦地翻滾。
另一個正在搶奪布匹的士兵驚愕地擡起頭,剛想舉刀。
沈無咎看也沒看他,反手一揮。
一道無形的勁氣掃過。
那士兵悶哼一聲,如同被重錘擊中胸口,踉跄着後退幾步,噴出一口鮮血,委頓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剩下的幾個士兵吓得魂飛魄散,手裡的刀槍“哐當”落地,臉上的狂熱瞬間被恐懼取代。
“你……你是什麼人?!”
有人顫抖着問道。
沈無咎冰冷的目光掃過他們,聲音裡不帶一絲溫度。
“帶我去見你們的首領。”
那幾個士兵哪裡還敢有半分違逆,連滾帶爬地站起來,哆哆嗦嗦地在前面引路。
“是,是!這邊請,女俠這邊請!”
穿過幾條同樣混亂不堪、屍橫遍野的街道,沈無咎在一座相對完整的府邸前停下腳步。
這裡似乎是臨時征用的指揮所,門口有士兵把守,雖然依舊衣衫褴褛,但神情明顯比外面的亂兵要嚴肅一些。
引路的士兵上前低語了幾句,守衛打量了沈無咎幾眼,眼神中帶着驚疑,但還是側身放行。
府邸大堂内,光線有些昏暗。
一個身穿粗布衣裙,面容帶着英氣的女人正站在一張簡陋的地圖前,眉頭緊鎖,似乎在思索着什麼。
她正是鳳鳴軍的首領,鳳娘。
聽到腳步聲,鳳娘擡起頭,目光銳利地掃了過來。
當她看到沈無咎一身血污、眼神冰冷地走進來時,瞳孔微微一縮。
“你是何人?”
鳳娘的聲音帶着一絲沙啞,卻透着久居人上的威嚴。
“外面那些燒殺搶掠,是你允許的?”
沈無咎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直接開口質問,聲音冷得像冰。
鳳娘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看了一眼沈無咎身後那幾個噤若寒蟬的士兵,大緻猜到了發生了什麼。
她歎了口氣,語氣中帶着一種深深的無奈。
“他們被壓迫得太久,餓得太久,一旦爆發,便如洪水猛獸。”
“我……約束不住所有人。”
這支軍隊本就是由走投無路的流民、憤懑不平的農夫、被打散的潰兵組成,成分複雜,紀律渙散。
攻下雲城,巨大的勝利沖昏了許多人的頭腦,長期壓抑的欲望如同野草般瘋長。
“約束不住?”
沈無咎上前一步,逼視着鳳娘。
“那就任由他們變成另一群強盜?”
“任由他們毀掉你們好不容易争取來的一切?”
“你所謂的替天行道,就是讓百姓從一個火坑,跳進另一個火坑?”
一連串的質問,如同冰冷的刀子,紮在鳳娘心上。
鳳娘的臉色有些難看,眼神複雜地看着沈無咎。
“那你說,該當如何?”
沈無咎毫不猶豫。
“授我兵權。”
“我來替你整肅軍紀。”
鳳娘猛地擡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驚異,随即是審視。
“你是誰?為何要幫我?”
一個來曆不明,身手如此恐怖的女人,突然要插手她的軍隊,這讓她不得不警惕。
“我不想看到這座城,變成第二個屠宰場。”
沈無咎的回答簡單直接,目光掃過大堂外隐約傳來的哭喊與喧嚣。
“給我一個将軍的名号,給我執法的權力。”
“我保證,天亮之前,雲城之内,再無亂兵。”
她的語氣平靜,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自信,或者說,是冷酷。
鳳娘沉默了。
她看着沈無咎那雙冰冷,卻又似乎燃燒着某種火焰的眼睛。
她知道,靠她自己,短時間内确實難以徹底控制局面。
而眼前這個女人,身上散發出的那種近乎實質的殺氣和決斷力,或許真的能做到。
賭一把?
良久,鳳娘緩緩點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