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泉和尚頹然的話語讓佛殿陷入死寂。
千琉心知時間緊迫上前一步道:“前輩,随我們離開吧,留在此處終究不是辦法,現在外面也許也需要您的協助。”
她将地下一層的慘狀細細道來,那些殘缺的屍骸,以及仍在掙紮的生者。每一個字都在試圖劈開老和尚築起的心牆。
然而,松泉卻緩緩搖頭,“走不得的...老衲與方丈肉身已被邪術相連。”他指了指被衣袖遮擋的手腕處若隐若現的黑色印記。
“一旦離開,釋澈即刻便會察覺,對于如今的龍泉寺來說隻會造成更大的風波。”
千琉欲言又止,那句‘或許您的出現能讓局面有所轉機’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卻見老和尚已轉身走向佛殿深處的陰影。
那背影佝偻,像一尊被歲月侵蝕的佛像,自釋慧方丈圓寂後,他似乎再也無力面對這紛擾的塵世。
千琉不再遲疑,帶着慕鶴默契地轉身離去。穿過幽暗曲折的甬道,石壁上斑駁的血迹在昏暗光線映照下泛着詭異的光澤。
終于,他們來到了佛塔最核心的位置。
青銅擺錘在頭頂緩緩擺動,鐵鍊摩擦聲如同垂死者的喘息。千琉凝視着這個控制整座佛塔生死的機關,握劍的手指微微收緊。
“毀了它。”她突然開口,語氣裡帶着不容置疑的決絕,“等一切結束,帶那些還有救的人離開。”
話音未落,劍已出鞘。寒光乍現,千琉身形如電,直取擺錘中樞。慕鶴幾乎同時出手。
佛塔本是清淨之地,如今卻背道而馳。既然如此,不如徹底摧毀,以絕後患。
如今五蘊劫玉已然到手,而與釋澈正面交鋒恐怕在所難免,而她最擅長的,便是以劍論道。
千琉掐着劍訣,揮出劍式幹脆毫不猶豫,劍光閃爍二人配合得天衣無縫。
擺錘在劍氣下轟然斷裂,沉重的鐵鍊嘩啦作響,整個機關發出垂死般的哀鳴後徹底沉寂。佛塔内轉動的機括戛然而止,死寂中隻餘二人輕微的喘息聲。
“師姐,接下來?”慕鶴收劍入鞘詢問道。
千琉甩去劍刃上的灰塵“先去塔外,我想外面應該已經有人在等咱們了。”
語畢,她已化作一道殘影掠向前方。
這次無需天機盤指引,二人身形如鬼魅。
沿途魔物剛露頭便被劍氣絞碎,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微光将兩道疾馳的身影拉得很長,在牆壁上投下森然殺意。
塔外,晨光初現。
龍泉寺内,悠揚的晨鐘與木魚聲交織,僧衆的誦經聲在此回蕩,彰顯寺廟内莊嚴肅穆。
釋澈執筆的手突然懸停半空。心腹僧人俯身耳語時,他眉梢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随即又恢複成那副嚴肅的模樣。手中毛筆穩穩落下,在功德簿上勾畫出圓滿的一筆。
他隐藏情緒含笑對面前的老婦人颔首,眼角餘光卻瞥見殿外驚起的飛鳥,佛珠在掌心轉得飛快。
好啊,好得很。釋澈望了一眼誦經的釋明,舌尖抵住上颚。那兩個不知死活的修士,倒是比預想的還要有實力,不過這樣也好,他倒要看看,二人還能翻出什麼浪來。
兩道劍光驟然撕裂塔内昏暗,千琉與慕鶴在最後一段甬道中如疾風般掠過。
奉命阻攔的武僧們甚至來不及結陣,就被凜冽的劍氣掀翻在地。塔門近在咫尺,晨光從縫隙中滲入,在地面投下一線光明。
砰——
随着一聲巨響,厚重的塔門被千琉一腳踹開。刺目的天光傾瀉而入,照得人幾乎睜不開眼。在一片耀眼的白光中,釋澈一襲纖塵不染的雪白僧袍靜立階下。
“兩位施主好本事。”他嘴角帶着溫和的笑意,語氣輕柔,唯有眼中翻湧的殺意暴露了真實情緒,“毀我佛塔,壞我好事..”
“常言道:莫以自樂故,而令他苦惱。”千琉劍尖斜指地面,冷笑道:“那些因為你的一念而被煉成屍人的百姓,就是你口中的好事?”
千琉不想再和他廢話,甩落劍上殘留的血污,語氣森然,“我已經向釋明以及松泉前輩了解清楚了,你弑殺方丈,執迷不悟,既然你們龍泉寺自己清理不了門戶,就不要怪我一個外人動手了,現在還有什麼想說的?”
釋澈聽到釋明二字後,突然了然于心,嗤笑一聲,盯着千琉眼神帶着打量:“你以為釋明是什麼善類?”
他咬牙切齒道:“那夜他同樣躲在暗處,眼睜睜看着師父咽下最後一口氣!他想要的,不過是這龍泉寺的住持之位!”
話音剛落,千琉隻覺一陣異香襲來,慕鶴的手已無聲按上劍柄,在她身側低聲道:“師姐,他們來了...”語氣中帶着警惕。
擡眼便見釋明與那胡姬并肩而至。局勢愈發複雜了。千琉太陽穴突突作痛,眼前雙方各執一詞,真假難辨。
屍人真相既已明了,五蘊劫玉也已到手,她隻想救完人後離開,實在不願再趟這佛門渾水。更令她心神不甯的是,耽擱越久,風險就越大。
“你當真如他所言,想坐收漁翁之利?”千琉劍未出鞘,卻已先聲奪人。
釋明不慌不忙上前兩步,壓低聲音道:“千琉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他眼角餘光掃過釋澈,意有所指,“有些事,不便在此明言。”
千琉與釋明隔着一步的距離,二人的眼眸看着對方,都想看出對方的破綻。
“如果我承認是,我們還有交流的機會嗎?”釋明依舊追問。
千琉與釋明相對而立,相隔不過一步之遙。兩人目光交彙,似要穿透對方眼底的算計。
“若我當真存了漁利之心。”釋明聲音不疾不徐,恰好能讓不遠處的慕鶴聽清,“你我之間,可還有商量的餘地?”
胡姬不着痕迹地将慕鶴往身側帶了帶,恰好擋住釋澈可能窺探的視線。
慕鶴眉頭緊鎖,下意識想要避開這突如其來的親近,卻在餘光瞥見千琉的神色後,終究沒有挪動腳步。
空氣中彌漫着若有若無的異香,那是胡姬身上特有的妖氣。
她雖含笑而立,但周身散發的威壓讓釋澈不得不掂量此刻出手的代價,畢竟面對一位大妖,即便是他也需三思而行。
千琉的眉頭幾乎擰成一個結,但見釋明神色異常凝重,終是輕嘁一聲,随他走向不遠處那株蒼勁的古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