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極東,三仙島浮于滄溟,月華如練,潮聲低徊,礁石如墨,浪花碎成銀屑,又悄悄退去。
雲霄赤足踏在濕涼的沙上,青絲散落肩頭,任海風拂動衣袂。遠處海霧彌散,隐約有鲛歌飄搖,斷續不成調。她擡手,掌心向上,一縷月光凝成細流,纏繞指尖,又倏忽散去。
當年自東海而出時,尚不能想象這洪荒天地竟如此遼闊,亦如此險惡。
這一路走來,善意如螢火,惡意似潮湧,她咬着牙一一咽下,将自身磨砺得愈發清潤内斂。
而今,劫氣仍懸于頂,如影随形,但至少,她低頭看着掌心的「太微劍」,劍身映着月光,泛起一片粼粼的秋水色。
總算有一件值得開懷的事了。
雲霄拎起一壇竹葉青,拍開泥封,仰頭痛飲。酒液順着脖頸滾落,沾濕衣襟。醉意上湧時,她忽然放聲長笑,劍鋒指月,吟出一首後世才有的《水調歌頭》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聲浪蕩開雲海,驚起栖鳥無數。
"……不知天上宮阙,今夕是何年?"
她唱得恣意,渾然不覺月華漸凝,天地間一片寂靜。直到最後一個尾音消散在風裡,身後忽然傳來一道聲音,空靈得不似凡塵所有:
"好一個'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婵娟'。"
雲霄蓦然回首。
白衣女子立于月下,周身不染塵埃,眸中似含着萬古清寒。她就那樣靜靜站着,卻讓雲霄覺得,這滿島的芝蘭、流淌的星河,乃至整片洪荒天地,都在這一瞬褪成了黑白底色。
唯她一身月華,風姿絕代。
"前輩是?"雲霄眯起醉眼,太微劍在手中發出清吟。
女子眸中有月相輪轉,聲音似冰玉相擊:"你方才以詞問月,現在倒認不得月了?"
雲霄忽然大笑,劍尖直指中天明月:"我若說,想摘了這輪月亮下酒呢?"
女子沒有回答。她隻是擡手,指尖輕輕一點——
雲霄的「太微劍」忽然嗡鳴震顫,劍身上浮現出縷縷銀輝,如月華流淌。
"劍是不錯。"明明如月的女子聲音帶着亘古的寒意,"可惜執劍的人,心裡裝了太多東西。"
雲霄怔住。
她剛開靈智時,被風吹來了一個夢,夢裡她是一個後世人。但她素來心性平和,加之未曾親身體會世事,所受影響不多。唯這百年行走洪荒,經曆多舛,心懷激憤,與夢裡的她漸漸融合。
太微純粹,不染雜質,卻如實映照着她心底的波瀾。
"那該如何?"鬼使神差地,她問了出口。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疑似月神的女子開口,"你這詞,已經是道盡了所有,吾居太陰星無數歲月,觀衆生悲歡,卻從未聽過如此貼合太陰的詞句。”
雲霄苦笑:"娘娘謬贊了。此詞并非晚輩所作,而是在人族一處部落裡聽來。隻是今夜...恰合心境罷了。"
月神靜默,忽擡手輕拂。霎時間,億萬裡東海凝霜為鏡,倒映漫天月輝。
海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她淡淡道:"剛不可久,柔不可守。你握得太緊,反而留不住。"
“盈缺為表,太陰為本。”月神的身影開始淡去,化作漫天清輝,"你心裡能放下多少,劍就能承載多少。"
......
當劍身與雲霄眼中明月映照之時,整個天地間的月光都彙聚而來。冰封的東海開始沸騰,無數被劍氣驚動的海獸浮出水面,對着明月發出長吟。
雲霄握劍的手突然松開,太微劍飛在空中自行舞動,劍光如練,與明月交輝。
劍勢越來越快,雲霄心中卻越來越靜。百年的颠沛流離,磨難算計,在這一刻都化作了劍意中的一部分。有淩厲,有圓融,有殺伐,也有慈悲...最後統統歸于平靜,如月照大江,萬裡澄澈。
劍尖最後一抹寒芒隐去,天邊已泛起蟹青。海風帶着鹹澀拂過雲霄面頰,遠處礁石上停着幾隻海鳥,正用長喙梳理羽毛。雲霄望着它們,忽然很輕地笑了一下。
“身在劫中,心不由己。”
這幾日她心緒起伏極大,喜怒哀樂此起彼伏,不得安甯。昨夜拜月神所賜,月華洗劍之後,她心裡痛快多了。但是恬淡時光,終究不屬于她這個入劫之人。
晨光漸盛,照得海面碎金浮動。雲霄對瓊霄碧霄兩朵雲靈交代了一番,帶着青竹出了三仙島。小白被留下了,她想了又想,還是把它留在了家裡。
雲霧自她身後升起,三仙島隐入了無邊煙波浩渺,再難覓蹤迹。
......
天庭西方,一座傲然屹立的冷月冰玉樓上,白衣女子風華絕代,凝望着太陽,微微有些晃神。
片刻後,她又慢慢看向太陰星的方向,冰雕玉砌的臉上突然露出了溫暖的柔光,眼睛泛起微紅,她酸澀輕喃:"天地盈虛,與時消息...我願為我的選擇葬身......"
這是她的驕傲。
不是因為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