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霏玉上前去和阿姨打招呼:“阿姨您好,這是在……?”
阿姨摘了墨鏡:“擺攤呢。”
譚霏玉:“賣書?”
“是啊,賣書,都是我自己的藏書,”阿姨站起來,又指了指旁邊那幾箱,“你們要是感興趣都可以看看,什麼書都有的……”她開始介紹。
譚霏玉感覺奇怪死了,他一邊接過阿姨遞過來的一本書,确實是舊書了,書頁泛着黃,翻開來裡面還有些劃線和筆記,但保存得很好,邊緣隻是磨損卻沒有折角,一邊忍不住問:“怎麼會在這裡擺攤啊?”
阿姨說:“退休了嘛,出來自駕遊,就想順便在路上賣點東西籌點路費。”
石含章問:“您一個人?”
阿姨也給他塞了一本,道:“是啊。”
黑白狗看到有書遞過來,也好奇想湊過去嗅,石含章怕它把書給咬了,往回扯了扯狗繩。
“哎喲真可愛。”
黑白狗立刻坐好,仰頭,一副随時待命準備被人摸的表情。阿姨看了石含章一眼:“不咬人吧?”
“不咬人。”
阿姨彎下腰摸了摸小狗腦袋。
石含章翻了翻阿姨遞過來的書,他說話比較直白:“……您開這車看着也不像要籌路費的樣子。”
阿姨邊摸狗邊爽朗大笑,笑完給他們解釋前因後果:“有天看到新聞,說哪個老頭老太死了,藏書全讓孩子當廢品賣了,看得我吓一跳……我也不知道哪天就死了,這些書帶不走,還是趁着活着的時候轉到有緣人手上吧。
“比較有價值的書我都捐圖書館博物館了,這都是些閑書,你們看看有沒有能看上的。”
譚霏玉很好奇:“那怎麼不去鬧市什麼的,在這路邊真的有人停下來買書嗎?”
“你們不是停下來了嗎?”阿姨笑道。
譚霏玉:“……确實。”
“哎呀,其實我都試過了,在路邊擺比在鬧市裡擺更容易賣出去呢,一般人在這啥也沒有的路上看到擺攤的都好奇,反倒是在什麼市裡擺還沒隔壁賣澱粉腸的受歡迎,”阿姨又說,“而且在這條路開車自駕的很多都是文藝青年,下車買書的概率很高的。”
“……”被掃射的兩個文藝青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後相視一笑。
兩個人挑起了書,早上十點多的陽光很溫和,打在人身上暖融融的。石含章拿了一本《普通邏輯》,封底印着“高等學校教材”“定價2.00元”,邊上用很潇灑的字迹寫着“八六年九月十日黃美英于師院”,阿姨看了他拿的書一眼,說:“這是我上大學的時候用的教材……我那時候是學中文的。”
“這麼多年前的教材,保存得好好啊。”
黃美英阿姨頗為自得:“當然。”
石含章小聲問譚霏玉:“你是不是也是學中文的?”
譚霏玉搖頭,也和他交頭接耳:“不要有刻闆印象。”
石含章:“那你是學什麼的?”
譚霏玉:“禅與摩托車維修藝術。”
石含章:“……”
“其實也算是學中文的,碩士讀的比較文學,”譚霏玉又說,“但我一開始是學日語的。”
說來可笑,當時正因為他本科學的日語,反而比純學中文或學編輯出版的更容易進出版社——尤其是學編輯出版的,畢業之後根本找不到出版社的工作,因為人家要其他專業背景的人才,而出版知識全都可以上崗之後邊工作邊學。
也因此他剛進社那段時間跟進的基本都是從日本引進的書,雖然所在部門是外國文學編輯室,但那時做的日本文學書也很少,反而做了一堆什麼設計書攝影書,他不太感興趣,争取了很久才轉了部門專門做中文原創小說。
“确實看不太出來,我的刻闆印象讓我覺得學日語的不是二次元就是别的什麼亞文化愛好者,”石含章想了想,又道,“不過好像也有迹可循。”
譚霏玉:“怎麼說?”
石含章:“你聽到我們樂隊那個奇怪的名字時沒有問我‘夜這星’是什麼意思。”
譚霏玉:“哈哈哈哈哈,すみません。”
一邊挑一邊聊,譚霏玉抽了一本藍白封面的台版舊《台北人》出來,愛不釋手,問阿姨還有沒有白先勇别的台版書,阿姨在箱子裡沒找到,說家裡應該有,讓譚霏玉加自己微信,下次回家了再給他寄。
石含章也挑了一本講唐代建築的書,準備付錢的時候阿姨說今天心情好免單了。
石含章:“這怎麼行?”
黃美英阿姨:“你們的狗也讓我玩了這麼久,就當互免了呗。”阿姨用了互免這個很時髦的詞。
石含章:“我們的狗本來也是免費……”說一半忽然覺得這句話怪怪,石含章沒繼續說,又想開大G的阿姨也不是真因為缺錢才賣書,再推辭顯得做作,于是應下了。
譚霏玉也蹲下和狗玩,搓搓黑白狗的腦袋,搓得小狗耳朵亂晃。人類是一種對着小動物就會情不自禁變成夾子音的生物,就如此刻的譚霏玉,他正在對着狗說話:“哎呀小狗好厲害,幫爸爸省錢了。”
石含章覺得這句話也怪怪的。
但是……他還是決定不糾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