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大概知道這首歌在唱什麼。
少女的暗戀心情?快要融化了但說不出“喜歡”這樣的字眼之類的?
當然石含章不覺得自己現在的心情應該和這首歌有哪點共通,八天以前譚霏玉對他來說還完全是個陌生人,可實際上他聽到這首歌響起時竟然真感到了共情。
融化的感覺。
這種感覺來得太快了,他不知道這對不對,如果以他過往的感受為參照的話,根本找不到可以參照的經驗,畢竟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産生過這樣的感覺。
大家在電影之類的虛構故事中看到一見鐘情的橋段會覺得浪漫非凡,可現實中誰要是對一個認識沒幾天的人上頭,就會被認為不大靠譜,尤其是他已經到了這個年紀,很少有人再像青春期那樣對視一眼就開始蠢動。
甚至更多的人連日久生情都不相信了,到了年紀,遇到也要談對象的,雙方比比條件,差不多了就開始走戀愛或者結婚的流程,互相可以成為自己人,卻很難成為有情人。
情是世間罕有之物。
然而……這種感覺真的來得太快了嗎?
确實情是世間罕有之物,所以他足足等了二十九年才遇見,經過了這麼長……這麼長的時間才等來的感覺,真的太快了嗎?
石含章一直知道自己是個奇怪的人。
他自己其實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奇怪,隻是周圍的人都這麼覺得,他也姑且這麼認為。
他幾乎隻憑感受行事,這種行事風格打小沒變過:小時候選班幹部,每個被指定擔任要職的小朋友都感到非常光榮,隻有石含章去跟老師說我不要當班幹部,不想承擔責任,不想被占用時間。
高中其實留了一級,高一讀完覺得讀書沒什麼意思——不是覺得知識沒意思,是學校生活很沒意思——辦了休學打工去了,打了一年黑工發現沒自己想的那麼容易,又回來好好上學。
玩樂隊玩到大學畢業,為了能一直和朋友們待在一起做喜歡的音樂,頂住壓力放棄了待遇不錯但是要經常加班的工作offer,去打好幾份工,但樂隊要商業化的時候他甯願散夥,無處可去也執着地不去組新的隊,就這麼等到重組。
個中曲折都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完。
反正都是自己想好後果覺得能承擔就去做了,隻要他有确定的想法,别人怎麼勸他都懶得聽。别人覺得好的又不一定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就算别人跟他說不好,他也要自己試過才相信。
想去海邊就考過去了,看到海的第一瞬間其實也掉了眼淚,被人笑也無所謂,有空還是常常看海。
終于他遇見一個擡頭看星星會掉眼淚的人……一個和他一樣奇怪的人。
第一次看見譚霏玉哭時隻是覺得他漂亮。
第一顆眼淚是遠道而來的春水,他很喜歡,但他以為那是一次意外,是一次錯亂的降水。
然後他看見了譚霏玉的第二顆眼淚,一顆久别重逢的眼淚,是那年他在遙遠的海邊哭出來的淚,蒸發,上升,被命運帶到譚霏玉眼裡,最終回到他身邊。
對一個人心動是那麼難的一件事,石含章在這之前從來都沒法體會這究竟是什麼感覺。
對一個人心動又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以至于剛剛認識的人隻需流兩次眼淚就能淹得他的心髒不受控制上下起伏。
可是……
那天譚霏玉開玩笑說自己是來還淚的,石含章偷偷想過也許是這樣,那還完之後呢?淚可以留下來,人總是會有不同目的地。
畢竟他們是交集這樣淺的人。
所以其實,他根本沒有辦法給譚霏玉起個在他這裡的專屬昵稱。
狗和車子是他的,朋友很穩定待在他的生活圈裡,可譚霏玉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下車了。用一句很土的話來說,名字是最短的咒語——給譚霏玉起了名字,告别的時候,自己怎麼辦?
想了半天,想到譚霏玉都開始催了,石含章才把視線投向别處,裝作漫不經心道:“起不出名字,給人亂起外号是陋習。”
“好吧。”譚霏玉說。
石含章也換了個話題:“剛剛那個黃阿姨車牌是滬A的,我們應該問問她能不能讓我們搭便車,把我們拉到上海。”
“你自己的車呢?”
“原地賣了。”
“這也太草率了吧!别對車子說這種話啊,它聽到會不高興的,等下你就要花錢去修車了。”
“……對不起了紅色小越野車。”
“它說沒關系。”譚霏玉說,“那個……對了。”
“嗯?”
已經進入酒泉市區,正準備往西漢酒泉勝迹的方向去,車子停在一個十字路口,等綠燈的間隙,譚霏玉扶了扶眼鏡,遲疑着說:“我感覺我不一定能跟你到上海,可能到蘭州就順便飛回去了……但是還在想,還沒決定好。”
“啊。”果然,石含章心想,他抿了抿嘴,最後說,“那要提前看看機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