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給世界上好吃的食物排個名,名列前茅的一定有景區的泡面和烤腸。平平無奇的速食品,大多數時候人吃泡面都是在匆忙的時刻對付一口,但在景區裡它不知為何總會進化成美味珍馐。
尤其是在此時此景,低溫和持續的舟車勞頓将人的一部分活力帶走,但變鈍的人坐在海拔五千米的休息區裡,隔着一層透明玻璃望近在眼前覆着皚皚白雪的聖山,捧起熱烘烘的紙泡面碗,先喝下一口湯,靈魂解凍了,神志清明了,再咬一口烤腸,肉汁在嘴裡炸開,人生沒有一點遺憾了。
比什麼大魚大肉都香。
吃飽喝足以後譚霏玉步子都變輕快了,重新拉着石含章到外面的棧道上,棧道通向雪山,但并沒有修到盡頭,走着走着就沒路了。
實際上仍是有路的,人踩出來的路,路邊還有堆起來的瑪尼石——藏民們認為石頭是唯一不鏽不腐的物質,于是将經文和祈願刻在石頭上,以求信仰永存。也許有虔誠的朝聖者或好奇的遊人會繼續跋涉到神山真正的山腳下,不過譚霏玉他們停下來了。
兩人不言不語專心發呆,呼吸着稀薄的空氣,腦海中浮塵似的雜念從軀殼中遊出,飛得很遠。
原地站了不知道多久,譚霏玉忽然開口:“你覺得神山上真住着神嗎?”
石含章說:“那得上去看看才知道。”
譚霏玉:“上不去吧。”
石含章:“上不去。”
真要登山就不像他們現在來景區溜達一圈這麼簡單了。
石含章又說:“就算能上去,神也有神通,也許祂不會讓我們看見祂的居所——所以這又是個悖論了,你永遠不能知道山上到底是不是住着神。”
“我問一個大不敬的問題,”譚霏玉雙手合十沖神山的方向鞠了三個躬,又側過身來問石含章,“如果你也是神的話,你會有哪種神力?——不能說自己不是神回答不了之類的。”
石含章:“……”
譚霏玉預判了他的答案,他隻好開始認真思考,但這樣的問題他确實從來沒想過,一時之間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會有什麼神力,他很老實地回答:“我還需要再想一下,想到了再告訴你吧。”
“好哦。”
蓦地一陣風卷起,遠處的經幡獵獵翻動,譚霏玉逆着風站,一開始石含章借他看星星穿的羽絨服現在依然在他身上,帽子工工整整戴好,立起來的領子蓋住他小半張臉,露出被凍得有些紅的鼻尖。
石含章沒問他為什麼突然問這種問題,隻當是他看見神山時的突發奇想。等回到車上,繼續往張掖方向開的後半程,譚霏玉接着給石含章念《一粒神》的片段。
……
睜開眼時我在廟裡。
有個模糊的人拉着我的手,我第一反應是掙開他趕緊跑。不是因為害怕他,而是害怕媽媽罵我不聽話,她明明跟我說過來那個不要到廟裡,神明不喜歡,神明不喜歡就會生氣。
其實比起神明生氣,我更怕媽媽生氣。神明生氣降下的神罰離我很遠,但是媽媽生氣我可能要吃藤條焖豬肉。
我沒能掙開,那個模糊的人喊我的名字。他說細細粒,你怕什麼,這裡以後就是你的新家。他指着神台,空蕩蕩的神台,說你不用怕,你坐在上面,你爹娘會來看你的,你也終于到了能孝敬他們的時候,你隻要坐上去——
我終于察覺到有些不對勁,這座據說庇佑了本地幾百年的廟我再熟悉不過,從小我就被媽媽帶着來這裡拜拜,哪條磚縫長了幾根雜草我都一清二楚,然而現在廟裡的磚縫根本還未長出雜草——它很新,空氣中還漂浮着新鮮紅漆的氣味。
神台上是空的。
那上面本應趺坐着一尊神女,經過歲月的洗刷,她身上的金箔和彩繪都已灰敗了,琉璃造的眼珠也不知所蹤,唯有垂首看向座下時嘲弄的笑意未被奪走——我跟阿姐說過她笑得很詭異,阿姐說不要亂講,不能亂講。
但現在那上面是空的。
我知道了,這是夢裡。
……
……
我是被很多個模糊的人推上神台的,我很好奇這個夢會怎樣發展,不再掙紮了,順從地攀到神台上,學着我看過的那尊神女的姿态,盤起腿,垂首微笑着看他們。
底下的人叫好,說細細粒是有慈悲心的,這之中遠遠還飄來婦人尖細的哭聲,緊随其響的是一聲呵斥,婦人的哭聲于是戛然而止。
他們開始舉行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