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薩克森府邸的清晨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破。萊因哈特三步并作兩步沖上螺旋樓梯,手裡攥着剛剛送達的王室信函,羊皮紙上的金色火漆印在晨光中閃閃發亮。
"父親!母親!"他一把推開氣象台厚重的橡木門,"通過了!學術委員會通過了'薩克森氣象學派'的認證!"
氣象台内,薩克森男爵正俯身在一台精密的黃銅氣壓計前,聞言立刻直起腰闆,眼睛裡迸發出驕傲的光芒。窗邊的薩克森夫人則直接扔了手中的花剪,剛采摘的鈴蘭花散落一地。
"哦,我的寶貝!"她飛奔過來,不顧兒子已經二十八歲的事實,像對待小男孩一樣緊緊抱住他,身上淡淡的海棠香水味瞬間将萊因哈特包圍,"我就知道你能做到!"
男爵較為克制,隻是用力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但顫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激動:"詳細說說。"
萊因哈特展開信函,聲音因興奮而略微發顫:"委員會認為,我們将氣象學與農業、軍事結合的研究'開創了全新的應用領域',特别表彰了去年我們預測小麥鏽病爆發的模型,為王國減少了三成損失。"
"我就說那些孢子樣本分析會派上用場!"男爵轉身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厚重的筆記,翻到某頁指給兒子看,"看這裡,去年四月的記錄,雲層高度與濕度變化的關系——"
"先生們!"薩克森夫人雙手叉腰打斷他們,"這可是個大日子!我們應該開瓶香槟,而不是立刻埋頭研究那些數據!"她踮腳親了親兒子的臉頰,"我要去廚房吩咐烤個蛋糕,用你最喜歡的黑森林配方。"
看着母親像少女般輕盈離去的背影,萊因哈特不禁微笑。這一年來,每當他熬夜研究,總能在書房發現母親偷偷留下的點心;每當他實驗失敗,總會收到母親插在門把手上的一束鮮花。薩克森夫人用她特有的方式,滋養着這個由學者組成的家庭。
"她比我們更懂得慶祝的重要性。"男爵望着妻子離去的方向,聲音柔和下來,"不過說真的,兒子,你做得比我想象的更好。我原以為建立一個新的學派至少需要三年。"
萊因哈特走到窗前,俯瞰城堡下方廣袤的薩克森領地。一年前,他還是個僅限理論研究的氣象學教授;如今,他的農業氣象預警系統已覆蓋王國三分之一的郡省,軍事氣象應用也被陸軍總部采納。更不用說他每日為王宮提供的天氣預報,以精準和幽默赢得了王後的偏愛。
"這隻是一個開始,父親。"他轉身說道,陽光為他棕色的短發鍍上一層光暈,"下周的上議院席位競選才是真正的考驗。"
一周後,王都上議院前車水馬龍。萊因哈特身着深藍色議員候選禮服,胸前的薩克森家徽與嶄新的氣象學派徽章交相輝映。他攙扶着母親走下馬車,薩克森男爵則緊随其後,三人在衆多貴族的注視下踏上紅毯。
"我緊張得手心都是汗。"薩克森夫人小聲說,卻依然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向兩旁行禮的貴族點頭緻意。她今天特意戴上了結婚時的寶石項鍊,銀灰色的發髻間點綴着小朵海棠花——薩克森領地的特産,也是她最愛的花之一。
"放松,親愛的。"男爵低聲安慰,實則自己的指節已經捏得發白,"我們的兒子準備好了。"
議會大廳内,穹頂壁畫上的聖光衆神仿佛也在俯視這場重要的審議。萊因哈特被引導到演講席前的小座位上,靜候儀式開始。他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權貴:白發蒼蒼的塔倫吉納公爵正襟危坐,布滿皺紋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佐恩伯格公爵向他投來一個鼓勵的眼神;王後則坐在專設的高背椅上,手中那把白雀羽扇輕輕搖動,遮住了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精明的眼睛。
議長塔倫吉納公爵敲響銀槌:"今日議程:審議萊因哈特·薩克森先生的上議院議員資格申請。請申請人陳述。"
萊因哈特站上演講台,面對王國最有權勢的一群人,他突然意識到這個場景與他無數次在想象中演練的完全不同——沒有緊張,沒有猶豫,隻有一種奇異的平靜,仿佛他生來就該站在這裡。他的聲音沉穩有力:"尊敬的議長大人,各位議員陛下,我站在這裡,不僅是以薩克森家族繼承人的身份,更是作為一名氣象學者。"
他從随身攜帶的皮箱中取出三卷圖紙,在助手幫助下展開第一張——那是一幅精細繪制的王國農業區劃圖,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氣象符号。
"過去一年,我和我的團隊建立了王國第一個農業氣象預警系統。"萊因哈特指向圖表,"通過分析降水模式和溫度變化,我們成功預測了去年的小麥鏽病爆發,為中部三郡減少了至少三成的損失。"
幾位來自農業大省的議員開始小聲交談,點頭贊許。塔倫吉納公爵的表情松動了一些——他的領地正是王國最大的糧倉之一。
第二張圖紙展開,是一幅軍事地圖。"在國防領域,氣象學同樣至關重要。"萊因哈特指向北部邊境線,"準确的寒潮預警讓邊防軍提前儲備物資,避免了往年因暴風雪造成的非戰鬥減員。"
軍方的代表們交換着贊許的目光。佐恩伯格公爵微微颔首——他的兒子正指揮着北部邊境的一個騎兵團。
最後一張圖紙最為特别——一幅色彩斑斓的星象與氣象關聯圖。"這是我的父親,薩克森男爵開創的研究領域。"萊因哈特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溫情,"星象變化與大氣運動的關聯性。雖然仍處于理論階段,但已經成功預測了今年春季異常的洋流變化,為王國海上貿易避免了重大損失。"
王後的白雀扇突然停止了搖動。去年她的表兄——那位經營葡萄酒生意的博艮第公爵,正是因為聽從了萊因哈特的建議,提前調整了船期,躲過了一場毀滅性的風暴。
"我申請上議院席位,不是為了權力或地位。"萊因哈特收起圖紙,目光掃過每一位議員,"而是因為我相信,科學應該服務于人民。在上議院,我将繼續推進氣象學的實際應用,讓這門學科為王國帶來更多福祉。"
他停頓一下,突然露出一個輕松的微笑:"當然,如果各位批準我的申請,我承諾繼續為王室提供每日天氣預報——尤其是王後陛下最關心的周末郊遊最佳時段。"
一陣愉快的笑聲在議事廳裡蕩漾開來。王後的扇子後面傳來一聲輕笑。連嚴肅的塔倫吉納公爵都忍不住嘴角上揚。
"現在開始投票。贊成萊因哈特·薩克森成為上議院議員的請舉手。"
萊因哈特屏住呼吸。一隻隻手舉了起來——先是佐恩伯格公爵和他的盟友們,然後是幾位軍方代表,接着是農業郡的議員們...最後,令他驚訝的是,塔倫吉納公爵也緩緩舉起了手。
"全票通過。"塔倫吉納宣布,"祝賀你,薩克森議員。"
掌聲雷動。薩克森夫人當場落淚,男爵則驕傲地挺直腰闆。萊因哈特鞠躬緻謝,目光不經意間與旁聽席上的史蒂芬妮·尼古拉斯相遇。她身旁坐着一位金發棕眼的年輕男子——正是她的哥哥,王儲候選人史蒂文·尼古拉斯。兩人都在鼓掌,史蒂文的表情尤其熱忱。
儀式結束後,王後特意召見了萊因哈特。
"我一直欣賞聰明人,萊因哈特議員。"她意味深長地說,"尤其是那些知道如何讓各方都滿意的聰明人。"
萊因哈特恭敬地行禮:"能為陛下服務是我的榮幸。"
王後輕笑一聲:"恭喜你,薩克森議員。希望你的政治嗅覺和氣象預測一樣準确。"
12
薩克森府邸舉行了盛大的慶祝宴會。北境幾乎所有的貴族都來了,甚至包括幾位特意從王都趕來的上議院同僚。大廳裡觥籌交錯,水晶吊燈的光芒映照在賓客們華貴的禮服上,樂隊的演奏聲與歡笑聲交織在一起。
萊因哈特站在主桌上,舉起酒杯:"敬薩克森家族,敬科學精神,敬在座每一位支持我的人!"
儀式後,慶賀的人群如潮水般湧來。萊因哈特正與幾位新同僚交談,一個清亮的聲音突然插入:
"薩克森議員!請允許我代表尼古拉斯家族向您表示祝賀!"
史蒂文·尼古拉斯大步走來,金發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藍眼睛坦率而真誠。他比萊因哈特矮半個頭,但挺拔的軍人姿态讓他顯得格外精神。跟在他身後的史蒂芬妮則含蓄得多,金色的卷發間别着一朵小巧的海棠花——薩克森領地的标志。
"尼古拉斯少爺,您太客氣了。"萊因哈特友善地伸出手。
史蒂文用力握住他的手:"叫我史蒂文就好!我妹妹經常提起您的氣象課,說那是她上過最棒的課程。"他轉向薩克森夫婦,"男爵大人,夫人,您們培養了一位了不起的學者!"
13
十月的夕陽将薩克森城堡的石牆染成蜜糖色。萊因哈特從馬車上邁下時,靴底碾碎了幾片早落的楓葉,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剛從王都開完為期兩周的上議院會議,脖頸僵硬得像塊木闆,滿腦子都是那些沒完沒了的财政預算辯論。
"歡迎回家,少爺!"老管家詹姆斯接過他的旅行箱,嘴角挂着一絲詭異的微笑。
萊因哈特挑了挑眉。詹姆斯向來以不苟言笑著稱,這副表情在他臉上顯得格外違和。"家裡出什麼事了嗎?"他警覺地問。
"一切安好,少爺。"詹姆斯回答得飛快,眼睛卻閃爍着某種可疑的光芒,"比安好還要好。"
走進大廳,萊因哈特立刻察覺到更多異常——女仆們聚在走廊拐角竊竊私語,看到他立刻散開,卻掩不住臉上的笑意;園丁拉斐爾在擦窗戶時居然哼着小調;就連廚房那隻總對他龇牙的吉娃娃,今天也反常地蹭了蹭他的褲腿。
"到底怎麼了?"萊因哈特解開領結,松了松領口,"父親又買了個什麼古怪儀器把廚房炸了?"
"老爺和夫人在朝露廳等您用晚餐呢,少爺。"詹姆斯的聲音裡帶着可疑的歡快,"夫人特意囑咐,請您先沐浴更衣再過去。"
萊因哈特皺起眉頭。朝露廳是府邸最正式的接待室,通常隻在招待貴客時使用。他本想直接去書房處理積壓的信件,但父母的異常安排引起了他的好奇。
半小時後,洗淨旅途塵埃的萊因哈特換上深綠色禮服,走向朝露廳。推門前,他聽到裡面傳來父親難得爽朗的笑聲,其中夾雜着一個陌生的女聲,音調比聖亞特蘭提斯人略低,帶着某種異域的韻律。
推開餐廳沉重的橡木門,眼前的景象讓萊因哈特愣在了原地。長餐桌上鋪着繡有金線的天鵝絨桌布,擺滿了薩克森家最珍貴的銀制餐具和水晶酒杯。他的父母——通常晚餐時隻穿家常便服的薩克森夫婦,此刻卻盛裝出席。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坐在客位上的那位陌生女子。
她全身籠罩在一件繡滿金色花紋的深紅色長袍中,臉上蒙着半透明的紗巾,隻露出一雙畫着濃重眼線的綠色眼睛。幾縷烏黑的卷發從兜帽邊緣溜出來,垂在裸露的蜜色肩膀上。當她轉頭看向萊因哈特時,耳垂上的金墜相互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啊,萊因哈特!"母親像隻歡快的小鳥般從座位上彈起來,"快來見見我們的貴客,費小姐!"
"費...誰?"萊因哈特站在原地沒動,目光在那位異國女子和父母之間來回掃視。
薩克森男爵清了清嗓子:"這位是費·阿利小姐,來自南洋的費家族獨女。費家族掌控着從卡利卡特到中原國的香料貿易航線。"
女子優雅地行了一個異國禮節,手腕上的金镯叮當作響。"久仰薩克森議員大名。"她的語言中帶着奇特的韻律,"令尊令堂對我提起您時,總是贊不絕口。"
萊因哈特機械地回禮,大腦飛速運轉。"幸會。"他生硬地點點頭,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刻意選了離客位最遠的位置。
晚餐在一種詭異的氛圍中進行。薩克森夫人異常活躍,不斷誇贊"費小姐"的異域見聞;男爵則一反常态地配合妻子,時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而那位神秘女子——她幾乎沒怎麼動面前的食物,隻是用那雙畫着眼線的眼睛頻頻看向萊因哈特,每當他們的視線相遇,她就會微微低頭,做出一種近乎調情的羞澀姿态。
"費小姐将在府上小住幾日。"薩克森夫人挽起女子的手臂,親昵得仿佛她們是多年好友,"我們一見如故,是不是,親愛的?"
面紗下的紅唇微微上揚:"是的,夫人。您的熱情讓我想起了我的母親。"
"費小姐精通七國語言,"薩克森男爵切着盤中的烤鹿肉,語氣中是掩不住的炫耀,"還會演奏一種叫'筝'的東方樂器。"
"隻是略懂皮毛。"女子謙虛地低頭,面紗随着她的動作微微晃動,"相比之下,薩克森議員的氣象學成就才是真正的卓越。我在東方就聽說過您的農業氣象預警系統。"
"費小姐的家族與王室也有往來。"薩克森夫人插話,眼睛亮得可疑,"她們家族今年資助了一個氣象觀測站呢!"
萊因哈特的手指在酒杯上收緊。費小姐的眼睛在燭光下閃爍着神秘的光芒,讓萊因哈特莫名感到一絲熟悉。而且她說話時手指相互摩挲的節奏,莫名讓他想起...那一瞬間,他幾乎要脫口喊出一個名字。但這太荒謬了。他愛人的眼睛沒這麼狹長;他愛人的聲音清亮,不是這種低沉的異國腔調;最重要的是,他愛人擁有一頭瀑布般的金發,仿佛融化的黃金,費小姐的黑色卷發恰恰證實了他在胡思亂想。
"...所以我們認為,這樁婚事再合适不過了。"薩克森男爵的話突然闖入萊因哈特的思緒。
"什麼?"萊因哈特手中的叉子當啷一聲掉在盤子上。
餐廳裡的空氣瞬間凝固。薩克森夫人緊張地擺弄着餐巾,男爵則直視兒子,一字一頓地說:"我們已經和費小姐的家族達成共識。費小姐将成為你的妻子,下個月就舉行婚禮。"
餐廳突然安靜得可怕。萊因哈特的目光從滿面春風的父母慢慢移到那個神秘的蒙面女子身上。
"恕我直言,"萊因哈特慢慢放下餐巾,聲音冷得像冰,"我已經心有所屬了。"
"哦,那個可憐的孩子。"薩克森夫人誇張地歎了口氣,"出海一年多杳無音信,誰知道遭遇了什麼不測?你不能一輩子活在回憶裡,親愛的。"
"母親,才過了一年而已!"萊因哈特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闆上刮出刺耳的聲音,"她答應過我,一定會平安回來。"
"海上的事誰說得準呢?"男爵罕見地附和妻子,"費小姐的家族能提供政治聯姻無法比拟的資源和人脈。想想你的上議院席位,兒子。"
萊因哈特感到一陣眩暈。他的父母——尤其是父親,一向尊重他的選擇。現在他們居然為了一個剛認識的異國女子,如此輕易地就要抹殺他的愛情?
"我需要和父母單獨談談。"他咬着牙說道,然後轉向那位神秘的費小姐,"失禮了,小姐。"
女子優雅地點頭:"當然。家庭和諧最重要。"她的語氣中有一絲萊因哈特無法解讀的愉悅。
書房門一關上,萊因哈特就爆發了:"你們瘋了嗎?愛瑞伊随時可能回來!而且什麼費家族,我連她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出乎意料的是,薩克森夫婦相視一笑。"我們的萊因表現得很有教養,不是嗎?"男爵夫人對丈夫說,"即使在憤怒中也不忘禮節。"
"嗯,這點像我。"男爵意味深長地回答。
“不要轉移話題,聽我說!”萊因哈特感到太陽穴突突直跳,"我不管這個費小姐有多少香料航線,也不管她能帶來多少政治利益。我的妻子隻有愛瑞伊一個人,哪怕要等她十年、二十年..."
"即使她永遠不回來?"薩克森夫人突然問,眼睛裡閃爍着奇怪的光芒。
這句話像一把刀刺入萊因哈特的心髒。他曾在無數個不眠之夜想象過最壞的情況——愛瑞伊的船遭遇風暴,或是染上異國的疾病...但每次他都強迫自己停止這種想法。信念,是他唯一能堅持的東西。
"我會一直等下去。"他咬牙道,聲音低沉而堅定,"如果愛瑞伊不回來,我就終身不娶。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薩克森夫婦又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男爵歎了口氣:"好吧,我們不會強迫你。但至少...陪費小姐在花園散散步?她遠道而來,我們不能太失禮。"
"就散步?"萊因哈特狐疑地問。
"就散步。"薩克森夫人保證道,嘴角卻可疑地上揚。
十月的花園彌漫着夜來香的馥郁。萊因哈特不情不願地陪着那位神秘的費小姐走在鵝卵石小徑上,兩人之間保持着謹慎的距離。月光給女子的金色面紗鍍上一層銀邊,她走路的姿态優雅而陌生——臀部微微搖擺,與聖亞特蘭提斯貴族的端莊步伐截然不同。
"你不問問我為什麼同意這場相親嗎?"費小姐突然開口。
"希望您能理解,費小姐,這次會面完全是我父母的一廂情願。我必須說明,我的拒絕與您個人無關..."
"啊,你可能誤會了。是我主動提出要見你的。我在東方就聽說過薩克森家的天才氣象學者...以及你的'風流韻事'。"最後四個字帶着奇怪的揶揄。
萊因哈特終于正眼看向這個陌生女子。近距離觀察,她的五官在紗巾下若隐若現——高挺的鼻梁,飽滿的嘴唇塗着深紅色的胭脂,下巴線條精緻而鋒利。某種模糊的熟悉感掠過心頭,但很快被他否定。不可能,愛瑞伊的眼睛很大,皮膚像北境的雪一樣白,聲音如銀鈴般清脆...而眼前這個女人,從頭到腳都散發着異域風情,與他的愛瑞伊毫無相似之處。
"費小姐,您應該明白我并不是一個理想的結婚對象。"他生硬地說,"如果您不介意,我想我們的談話可以結束了。"
出乎意料的是,費小姐突然笑了起來——那是一種清脆如鈴的笑聲,與她之前的低沉音調完全不同。更令人震驚的是,她開始解開那件華麗長袍的腰帶。
"固執的薩克森議員,在我們東方,拒絕一位女士前,至少要先欣賞完她的表演。"長袍滑落在地,露出裡面緊身的金色舞裙。那裙子短得驚人,展示出她修長而肌肉緊實的大腿;上半身則隻有幾條金鍊交叉在胸前,露出大片被陽光曬成蜜色的肌膚。
萊因哈特立刻别過臉:"這太不合适了!"
但費小姐已經開始跳舞。沒有音樂,隻有她手腕腳踝上的金鈴随着動作叮當作響。那是一種萊因哈特從未見過的舞蹈——充滿野性的扭胯,手臂如水蛇般柔軟蜿蜒,時而貼近,時而遠離,每一次旋轉都讓面紗微微掀起,卻又恰到好處地不露出真容。更糟的是,她越跳越近,帶着濃重香料味的熱氣噴在他的脖頸上。
最令人不安的是,萊因哈特的身體竟然對這個陌生人産生了反應。那舞姿中有種詭異的熟悉感,像是愛瑞伊但又完全不同。負罪感與生理本能在他體内交戰。
舞蹈結束時,費小姐以一個誘人的後仰姿勢定格,胸脯劇烈起伏。"怎麼樣,議員大人?"她喘息着問,"現在您還急着拒絕嗎?"
萊因哈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您的舞姿令人歎為觀止,小姐。但我的答案不變。我已經心有所屬了。"
費小姐突然貼近,近到他能聞到她身上除了香水外的另一種氣息——海鹽與陽光,那是長途航海者特有的味道。"你說你已經心有所屬,"她耳語道,"但如果她變得不一樣了呢?如果她不再是你記憶中的樣子,你還會愛她嗎?"
萊因哈特的心跳突然加速。這個問題太具體,太私人了...
"這與您無關。現在,請允許我——"
"看着我,萊因。"費小姐後退一步,突然擡手解開了面紗。
面紗滑落的瞬間,萊因哈特的心髒似乎停止了跳動。月光下是愛瑞伊的臉——但又不太像。她的皮膚被陽光曬成了蜜糖色,眼角畫着異域風格的眼線,嘴唇塗成深紅色。但那雙翠綠的眼睛,那種狡黠的笑容,千真萬确是他的愛瑞伊。
"認不出我了?"她開口,這次用的是萊因哈特熟悉的、清脆如銀鈴般的聲音,"裡夫曼夫人幫我化的妝。連聲音都是她教的,厲害吧?"
萊因哈特像是被雷擊中般僵在原地。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隻能聽到血液在耳膜中轟鳴的聲音。愛瑞伊回來了。就站在他面前。不是夢,不是幻覺。
"你...什麼時候..."他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今天中午剛到。"愛瑞伊笑着轉了個圈,金鈴叮當作響,"我提前派人送信給薩克森邸,安排了這個小小的...重逢驚喜。"她狡黠地眨眨眼,"想看看我的萊因是不是真的像我想象中那麼忠貞。"
萊因哈特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你這個魔女!"他一把将她拉進懷裡,力道大得幾乎要折斷她的腰,"你知道我剛才有多痛苦嗎?"
愛瑞伊在他懷裡笑得花枝亂顫:"噢,但你的表現太棒了!'我會一直等下去','終身不娶'..."她模仿着他在餐廳外義正言辭的語氣,然後突然正經起來,"說真的,我很感動。"
萊因哈特捧起她的臉,手指顫抖着撫過那些陌生的妝容:"你曬黑了。"
"南洋群島的陽光可不溫柔。"愛瑞伊輕聲說,"我變了很多..."
"我不在乎。"他的拇指擦過她的下唇,抹開一點胭脂,"隻要你回來了。"
他們的唇終于相觸,那個吻嘗起來有異國的香料味和家的氣息。當萊因哈特終于松開她時,灌木叢後突然爆發出一陣壓抑已久的笑聲。薩克森夫婦、管家詹姆斯、園丁拉斐爾、甚至廚房女仆們都跌跌撞撞地鑽出來,一個個笑得前仰後合。
"哦,兒子,你的表情!"薩克森夫人抹着笑出的眼淚,"我幾十年沒這麼開心過了!"
男爵則假裝嚴肅:"作為學者,我必須說這個實驗設計得很完美。控制變量,觀察反應..."
"你們..."萊因哈特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的幸福感,"你們所有人合起夥來耍我?"
愛瑞伊從萊因哈特懷裡掙脫,跑向薩克森夫婦,給了他們每人一個熱情的擁抱:"謝謝你們的配合!沒有你們,這個驚喜不可能成功!"
萊因哈特看着這一幕,突然意識到自己被全家人聯手戲弄了。但奇怪的是,他一點也不生氣。愛瑞伊回來了,比離開時更加耀眼,更加鮮活,而且顯然與他的父母相處融洽——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呢?
他走過去摟住愛瑞伊的腰,故意闆着臉:"所以,費·阿利小姐是怎麼回事?"
愛瑞伊調皮地眨眨眼:"哦,我在東方确實結識了一個費姓家族,他們确實經營香料生意...而且,"她壓低聲音,"他們确實有個名叫阿利的女兒,不過已經六十多歲了。"
萊因哈特大笑起來,笑聲在薩克森城堡的花園裡回蕩,驚起一群夜栖的鳥兒。它們振翅飛向夜空,如同他心中升起的無數喜悅,在十月的星空下自由翺翔。
14
溫思禮家族墓園的鐵門在秋日的陽光下閃閃發亮,新刷的黑漆散發着淡淡的氣息。愛瑞伊——不,此刻她是"費·阿利",站在重新豎立的家族墓碑前,指尖輕輕撫過上面新刻的金色銘文:溫思禮家族,榮耀永存。
"小姐,最後一束花也擺放好了。"
愛瑞伊點點頭,将一束白玫瑰放在父親墓前。她今天依然保持着"費·阿利"的裝扮——深紅色的東方長裙,臉上罩着半透明的黑紗,手腕上叮當作響的異國金镯。隻有最親近的人才能從那刻意改變的步态和聲線中認出她原本的模樣。
"宅邸那邊的改造進展如何?"
"按您的圖紙,一樓已經改造成商會大廳了。工人們正在安裝那個大...大..."
"地球儀?"
"對!那個會轉的大球!您真該看看那些來瞧熱鬧的人的表情。昨天塞缪爾先生還偷偷溜進來,被工頭逮個正着。"
塞缪爾——當年第一個背叛父親的門客。她幾乎能想象出他那張油膩的臉上此刻該有多麼懊悔。
"告訴工頭,從今天起允許'參觀'。"她輕聲說,"特别是那些...老熟人。"
回到溫思禮宅邸——現在應該叫"荊棘商會"了,愛瑞伊站在台階上,滿意地打量着煥然一新的門面。曾經斑駁的外牆被重新粉刷成典雅的深紅色,破敗的屋頂換上了進口的紅瓦,連門廊兩側都擺上了從東方運來的瓷器花瓶。最顯眼的是大門上方新懸挂的徽章:荊棘與玫瑰圍繞着一艘乘風破浪的帆船,下方用優雅的字體寫着"荊棘商會"。
"費小姐!"一個谄媚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愛瑞伊轉身,看到塞缪爾正搓着手向她走來,肥胖的臉上堆滿笑容,"恭喜商會開張!我早就說這宅邸風水好,果然迎來了您這樣的貴人!"
愛瑞伊強忍住冷笑的沖動。她清楚地記得兩年前,就是這個男人在父親死後第一個來讨債,甚至在母親重病期間串通鎮上的藥商故意給她們開出天價。
"塞缪爾先生是嗎?"她故作陌生,"我聽說這宅子以前的主人...結局不太好?"
"哎呀,那個溫思禮家是自己作死,得罪了王室。跟您這樣的聰明人可不能比!"他湊近一步,身上的廉價香水味熏得愛瑞伊想後退,"我在港口有點人脈,如果費小姐需要什麼特殊貨物..."
"我會考慮的。"愛瑞伊冷淡地打斷他,轉身走進大門。
商會大廳裡,十幾個工人正在安裝那個巨大的黃銅地球儀——這是愛瑞伊特意從威尼斯訂購的,與耶·裡夫曼商會裡的那個一模一樣。地球儀周圍已經擺放好了展示櫃,裡面陳列着她從東方帶回的珍品:絲綢樣品、香料标本、珍稀藥材...最中央的玻璃櫃裡甚至放着一套來自中原國的青花茶具,據說曾是某位親王的收藏。
"小姐,訪客名單。"詹姆斯遞上一張羊皮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愛瑞伊快速浏覽了一遍,不出所料,幾乎全是當年對溫思禮家族落井下石的"老朋友"。她的指尖在紙面上輕輕敲擊,直到看見最後兩個名字——
奧菲麗雅。諾埃。
愛瑞伊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她迅速計算了一下日期,奧菲麗雅确實早該結束為期一年的守喪期了。而諾埃正好從南方遊醫歸來。時間過得真快,尤其是在海上的時日。
"這兩位貴賓什麼時候到的?"她努力保持聲音平穩。
"剛到不久,正在偏廳等候。"詹姆斯壓低聲音,"那位前王妃夫人堅持要第一個見您,還趕走了所有其他訪客。"
愛瑞伊整了整面紗,快步走向偏廳。推門前,她深吸一口氣,提醒自己現在是"費·阿利"。
偏廳裡,奧菲麗雅站在窗前,陽光透過她黑色的長裙,勾勒出纖細的輪廓。一年不見,她消瘦了許多,曾經圓潤的臉頰現在棱角分明,但那雙湛藍的眼睛依然清澈如初。諾埃則坐在扶手椅中,翻看着一本醫學筆記,那雙專注的綠色眼眸與愛瑞伊如出一轍。
"尊敬的夫人,尊敬的醫師先生。"愛瑞伊行了一個标準的屈膝禮,故意加重了異國口音,"我是費·阿利,很榮幸——"
"夠了,愛瑞伊。"奧菲麗雅頭也不回地說,"這裡沒外人。"
一陣沉默。愛瑞伊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裙擺。諾埃擡起頭,嘴角浮現一絲苦笑:"你的僞裝很完美,小姐。但别忘了,我見過你從五歲起所有的惡作劇。"
愛瑞伊的肩膀松弛下來。她輕輕摘下面紗:"我該想到騙不過你們。"
奧菲麗雅終于轉過身,眼睛裡閃爍着淚光。她什麼也沒說,隻是上前緊緊抱住了愛瑞伊。那個擁抱包含了太多——對逝去時光的懷念,對友人歸來的喜悅,還有無需言說的理解與支持。
"你的皮膚怎麼曬成這樣?"諾埃皺眉,"海上的紫外線很毒,你要記得定期塗抹蘆荟膏。"
"謝謝你們。但是今天有一件重要的事。"她輕聲說,"我要讓那些人親眼看看,溫思禮家的宅邸如何在我手中重獲新生。能請兩位配合我嗎,尊敬的夫人?親愛的醫師先生?"
諾埃歎了口氣:"還是這麼愛演戲。"但他的眼神裡滿是寵溺。
奧菲麗雅則優雅地直起身,瞬間恢複了王室成員的威嚴:"如您所願,'費小姐'。不過..."她突然狡黠地一笑,"請允許我以我的方式...助興。"
商會大廳很快擠滿了"訪客"。商人們像嗅到蜜糖的螞蟻,圍着展示櫃發出誇張的贊歎。塞缪爾甚至試圖用放大鏡觀察那套青花茶具,直到被侍衛制止。
"諸位。"愛瑞伊站在樓梯上,用"費·阿利"的腔調宣布,"感謝光臨荊棘商會開幕。本商會主營東方絲綢、香料及珍奇貨物,期待與北境各位建立...互利關系。"
她故意在"互利"二字上加重語氣,滿意地看到幾個曾經背叛父親的商人露出貪婪的目光。
"請問小姐,"一個瘦高的男人擠到前面,"您與這宅邸的前主人...是什麼關系?"
大廳瞬間安靜下來。愛瑞伊認得他——财務院的辦事員比利,當年就是他趁人之危卷走了溫思禮家族的全部資産。
"毫無關系。我隻是覺得這位置...風水好。"
"确實好!"塞缪爾谄媚地附和,“我們與費小姐的合作一定紅紅火火!”
"費小姐的合作夥伴,最好手腳幹淨。"一個冷冽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所有人轉身,看到奧菲麗雅站在那裡,一身黑色長裙,胸前别着王室徽章。她緩步走進大廳,每一步都讓空氣凝固一分。"我似乎記得,塞缪爾先生去年向财務院提交的貸款材料裡,有幾處...有趣的數字矛盾?"
塞缪爾的臉色瞬間慘白:"夫、夫人!那一定是誤會..."
"誤會?"奧菲麗雅微微一笑,那笑容讓在場所有人不寒而栗,"正巧我今天帶了财務院的審計官來。不如現在就澄清這個'誤會'?"
一位嚴肅的老者從她身後走出,手中的賬本厚得吓人。塞缪爾開始發抖,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
接下來的半小時堪稱戲劇。奧菲麗雅像一位優雅的死神,輕描淡寫地點出一個個商人的違法行徑——塞缪爾的走私,紡織商葛洛麗亞的逃稅,比利的玩忽職守...每指出一個,就有王室官員上前記錄。沒人敢反抗,因為奧菲麗雅身後站着六名王室侍衛,腰間的佩劍閃閃發亮。
愛瑞伊站在一旁,看着奧菲麗雅的侍女安娜手中,攥着一本字迹密麻的冊簿,上面詳細記錄了這幾年來,外面那些人如何瓜分溫思禮家的産業,包括具體金額和非法手段。奧菲麗雅的報複比她想象的還要完美——既不會顯得公報私仇,又能讓這些人為過去的惡行付出代價。沒想到,奧菲麗雅在守喪期間為她做了這麼多。
當最後一個仇人被緝拿帶走後,奧菲麗雅轉向愛瑞伊,行了一個标準的宮廷禮:"費小姐,希望我的小小舉動沒有打擾您的開業慶典。"
"正相反,夫人。"愛瑞伊回禮,"您的公正令人敬佩。"
當夜幕降臨,最後一個訪客也離開後,愛瑞伊終于摘下面紗,癱坐在商會大廳的沙發上。一天的表演讓她心裡充滿前所未有的滿足感。
窗外,一輪新月升起,照亮了荊棘商會嶄新的招牌。愛瑞伊輕聲對自己說:歡迎回家,溫思禮家的大小姐。
15
薩克森城堡的卧室被燭光映照成溫暖的琥珀色。愛瑞伊盤腿坐在四柱床中央,隻穿着一件萊因哈特的絲質襯衫,下擺剛好遮住大腿根部。她面前擺着一個精緻的紅木骰盅——這是她從中原國帶回來的玩意兒之一。
"再玩最後一局。"她晃了晃骰盅,裡面的象牙骰子發出清脆的聲響,"我保證這次輕點親你。"
萊因哈特仰面躺在旁邊,睡袍大敞,露出被吻得泛紅的胸膛。他的卷發淩亂地散在枕上,紫羅蘭色的眼睛裡混合着挫敗與渴望。"這不公平,"他聲音沙啞地說,"你肯定在東方賭場練過。"
愛瑞伊輕笑出聲,手腕一翻,木盅在她掌心靈巧地旋轉。"裡夫曼夫人确實帶我去過賭場。"她承認道,"但這款遊戲是我專門為你改良的。"她俯身靠近,發梢掃過他的鎖骨,"你要認輸嗎,我的氣象學家?"
萊因哈特猛地坐直身體,一把抓過骰盅:"休想。薩克森家的人從不認輸。"
愛瑞伊的東方之旅在她身上留下了太多痕迹——曬成蜜糖色的肌膚,眉梢新添的一顆小痣,染燙成黑卷的秀發,還有那些他從未聽過的異國詞彙。每當她談起那段經曆,總讓他既着迷又嫉妒。
"規則再講一次。"他說,試圖拖延時間,好讓自己的心跳恢複正常。
"裡面有一枚特制的骰子,六個面分别刻有1到6個點。我們輪流搖盅,點數大的人獲勝。"她傾身向前,紅唇幾乎貼上他的耳朵,"赢家可以親輸家身上任意一個部位...一口。"
萊因哈特喉結滾動。這個遊戲開始于半小時前,起初隻是普通的比大小,直到愛瑞伊第三次獲勝後,突然在他臉頰落下一個羽毛般的吻。從那以後,遊戲的性質就徹底變了。
“該你了。”愛瑞伊揚了揚下巴,眼中閃爍着挑戰的光芒。
萊因哈特深吸一口氣,模仿愛瑞伊之前的動作搖晃起來。愛瑞伊看着他搖晃骰盅的笨拙動作——這位能在風暴中準确預測天氣的氣象學家,此刻卻對付不了一個小小的遊戲。骰子在木質容器内發出清脆的碰撞聲,最後靜止。
"開。"愛瑞伊命令道。
萊因哈特揭開蓋子——四點。
"啊哦。"愛瑞伊露出勝利的微笑,接過木盅随手一搖。當她展示結果時,五點清晰可見。
"又是我赢。"她爬向萊因哈特,襯衫領口随着動作滑落,露出一側肩膀,"這次親哪裡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