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是什麼感覺?”男人問她。
“沒什麼感覺。”柯蒂利亞說:“大部分時間都很無聊,但我也不想追求太有趣的東西,這樣就好。”
男人說:“正是因為太短暫,人類才會那麼拼命,就是為了能留下什麼。這麼多年,我努力向上爬,就是為了将我的名字永遠流傳下去,如今我得到了權力,卻我發現我想要的另有其他。”
柯蒂利亞問:“你想要什麼?”
男人對她露出微笑:“月亮的愛。”
柯蒂利亞做了一個夢,這件事很反常,于是她提筆寫信:
親愛的塞尤爾:
我學會了做夢,夢神已經死了,我卻做了夢。我夢到了前裔,我曾對他說,人類就是有缺陷的物種,這個文明注定滅亡,最後什麼都留不下來,全都化作虛無。他說,愛可以,愛過的人會永遠留在心裡。我說才留不住,時間會帶走你。
他問我我愛他嗎?我說我不愛,他問,要怎麼樣我才會愛他。我想,我永遠都不會愛上他。但我好奇,他口口聲聲說愛我,那他能為我做到什麼程度。我說,你放棄你的權力與地位,我就會愛你。不出意外,他沒有接受,甚至倒打一耙,說,我沒有權力,沒有地位,你就會被其他男人搶走。他說,愛就是權力。
愛怎麼可能是權力呢?
他卻很堅持他的看法,他說,愛就是權力關系。是為了一個人,失去一部分自我。你看看我,為你改變了那麼多。
改變?他有變化嗎?他變老了,脾氣也變得溫和了,畢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這是時間帶給他的,關我什麼事?
最近我在尋找讓母親複活的辦法,我想去特雷頓那裡許願,但我肯定支付不起這個代價。我把以前的事告訴了前裔,他說,莉莉,一切都會不複存在,而我們隻要向前走。你的母親已經死了,失去了母親的孩子要進入這個世界,開始自己的冒險。
我說我才不要,這個世界無聊透頂。人類永遠解決不了自身的問題,還将這些問題留給下一代,而他們的下一代也是如此。人類活得就是如此随便。而神明不同,神明有自己的使命,并肩負對世界的責任。于是他問我,我做了什麼?嫦娥是人類奔月的夢想,戴安娜給詩人和藝術家以創造力,蘇摩保護祭祀與藥草。
他說,我沒有做影響很大的善事,無法成為教科書的典故,也沒有很抓馬的故事,另後人津津樂道,所以我才會失去信徒,被人類遺忘。然後他話鋒一轉,說,不過現在還來得及,我可以為羅布城鎮做些好事。
我覺得很有道理,于是辦了些慈善活動,人類很開心,都很愛戴我,我感覺還不錯。直到我聽到有人說:“領主夫人真是個美麗又善良的人,領主大人和領主夫人真是神仙眷侶。”我才意識到這是他的詭計——他居然用我刷好感度。
不過那個城鎮在他的帶領下确實發展的很不錯。他會成為他想要成為的領主,而我該做的事情卻一直在蹉跎,于是我必須要離開這裡了,反正他也要死了。不論是人類本就有限的壽命,還是我的魔力令他衰弱,他都要死了。
他垂垂老去,看着推開窗戶要走的我,就像看着月亮。他很平靜,說:你說過,愛讓神變成人類,你一直沒有遇到愛,所以還是神明。我的壽命太短了,無法再陪伴你,讓你明白愛了。但所幸,所幸月有陰晴變幻,愛有潮汐漲落,當月亮升起,我們的愛會漲起,屆時,你會發現我對你的愛,你會知曉愛,成為人類。
我看着他斷氣。我很難形容我的心情,我并不難過,也沒有因自由開心。我甚至有些慌亂,所以不願意看他死去的樣子,我逃走了。
我和前裔大概就是這些故事,他身上有很多我弄不懂的地方,也許感情方面你懂得更多。以後我會把這些信寄給你,希望能得到你的答複。
你的朋友
莉莉
柯蒂利亞将信折好,拉開抽屜,她期待這些信寄出去的那一天,可她發現,她給塞尤爾寫的那些信,本應該存放那些信的地方,空空如也。
丢掉了嗎?畢竟她上次想起這個男人,還是懷雙胞胎的時候。柯蒂利亞想不起來她寫過什麼,沒來由的失落,她也想不起來那個人的名字。柯蒂利亞曾派傭人去查,但都沒有找到前裔這個人,畢竟這個名字,本就是她取得代稱,他叫什麼呢?他是哪裡的領主呢?那個他們一起生活過的城鎮,在哪裡呢?
安德魯為他的王位,展開了行動,于是本就肅穆的宮廷,多了一份血腥氣息,他找到了盟友。——柯蒂利亞一直認為安德魯交不到朋友。
宮廷裡,柯蒂利亞看到氣宇軒昂的安德魯,他一改往日的陰郁。
他長得越來越像他的父親,也越發有君主的模樣。
她還看到了跟在安德魯身後的中年男人,那男人長得有些眼熟,他看到她,一雙風流的眼睛帶着笑意。
柯蒂利亞想起來她似乎也被這麼注視着。
那個男人走向她。
柯蒂利亞看到安德魯的神色有些奇怪。
男人向她弓身,行了個禮,恭恭敬敬:“王後殿下。”
柯蒂利亞不認識他,“你是?”
男人擡起頭,對她笑意盈盈:“羅布地區的城主,羅伯特。”
羅布,啊,是羅布。柯蒂利亞突然想起來了。
寫完他們的故事,柯蒂利亞心裡沒由頭的落寞,于是柯蒂利亞打算去找她。
她一早醒來,穿衣洗漱,随便吃了早餐。
她揮去了傭人,獨自出宮,她攔下一輛車,用月亮的光輝告訴車主:羅布。
路程很長,車平穩向前,莊嚴肅穆的高聳建築逐漸被郊外的陰暗森林替代,往前行,高大的森林又變成了低矮的樓房和荒無人煙的村莊,馬匹駛入鄉間小路,柯蒂利亞感到困倦,旅程讓她的腦子昏昏沉沉。
真奇怪,按理來說,神明是不需要睡眠的。
她依在座椅上,不一會兒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間仿佛又看到了前裔,他露出笑容,對她伸出手,可不知怎得,那雙眼睛與在宮中見過的那個男人重疊。
柯蒂利亞把男人甩出腦海,認真回想前裔的樣子,他對她說:“愛可以,愛過的人會永遠留在心裡。”她說:“什麼都留不下,時間會帶走你。”于是歲月真的帶走了他,他的皮膚衰老,他的頭發變白,他的眼睛變得渾濁,他的氣息變得微弱……
他向她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月光。
柯蒂利亞猛地睜開眼睛,呼吸急促,心髒怦怦跳個不停,身邊的空氣也驟然變得寒冷。她用胳膊環着身子,張望四周,發現汽車駛在鄉間小道上,擡眼,望向窗外,低矮的山起伏下,漸漸露出一個城鎮。
汽車停在城鎮的入口,車夫說:“夫人,您想去的地方到了。”
快到傍晚的時候,柯蒂利亞抵達了目的地。
城鎮有些眼熟,那證明她的猜測沒有錯。她在旅遊服務中心停下,向人要了一張本市的地圖,攤開,研究去領主城堡的路線。
幾十年前,前裔死後,她離開了這座遇到他,并和他結婚的城市,遠去加納,幾十年過去,她終于想到回來。
她早已想不起他的樣子,也不記得他們生活的城堡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