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個特别的日子。
不是法定節假日,也不是戰争結束紀念日,更不是行星相撞世界要毀滅的日子。
今天是光之國的王子奧古斯特繼位的日子。
世人都知道女王陛下有個女兒,卻鮮少有人預料到最後繼承王位的是兒子。比起奧古斯特,公主殿下更頗負盛名,諾亞無數伯爵家的兒子,以及周邊小國的王子幼時都會被教育,要好好與那位公主殿下相處,擁有了公主,即是擁有了諾亞。
然而作為諾亞女王凱瑟琳唯一的女兒,光之國的公主塞尤爾,出現在各路人士的視線裡的時候,就已經名花有主,被女王陛下指定了青梅竹馬做未婚夫。
等等,既然是女王陛下唯一的女兒,為什麼最後繼位的,卻并不是公主呢?
原來女王陛下早年有一個兒子,因身體問題在外修養多年,而今卻不知為何,突然出現在諾亞,在公主尚年輕,女王陛下不幸離世,兩國劍拔弩張的混亂局勢下,繼任了王位。
當戰争的恐懼包裹諾亞,英雄就當登場。
奧古斯特一夜成為王都的熱門人物。
一如當年無數少男虎視眈眈塞尤爾一樣,王都無數伯爵家的女兒也在茶話會間一臉癡迷地大談王子殿下的風采。傳聞,他一頭黑發飛揚,骁勇善戰,仿佛神迹,說完還不忘讨論陛下加冕典禮上該穿什麼裙子。
全諾亞的人都知道新的陛下叫奧古斯特,但基本都是第一次知道這個名字。就連前女王陛下身邊的親信,也是在女王死後,第一次見到這個王子殿下。
王宮的老人隐約知道王子殿下的身世,卻心照不宣的誰也不開口。
于是在這混亂的局勢下,王宮的人,甚至全諾亞的人,對新陛下的記憶,全都自動更新為了,體弱多病,常年在外修養,至于其中諸多細節,就不是需要認真考慮的事了,隻要他是諾亞新的,合法的王就足以了。
登基大典上,不僅會見證新王的誕生,也會為新王後的誕生埋下注腳。
貴族們都知道奧古斯特單身且沒有心儀對象,各各牟足了勁把自家女兒嫁出去。如果自家女兒能成功赢得陛下歡心,就算坐不上王後之位,也是一舉萬得的事。
塞尤爾灰塵撲撲的從萊茵回到諾亞王宮,在王宮晚宴上看到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對奧古斯特嘲諷的笑:“她們知道我們的新國王之前是個神父嗎?神父是不能結婚的,是不是,哥?”
回到從萊茵參加完閨蜜婚禮回到諾亞的塞尤爾。
參照以往的經驗,塞尤爾本以為自己能無憂無慮的當公主當到六十歲。看到母親死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一臉懵逼,而知道自己有個同父同母的親哥後塞尤爾則更是震驚的無以複加。自她的好友,也就是諾亞的聖女薇薇安的婚禮後,一大堆令人震驚的事接踵而至,個個都是爆炸性,足以承包迦南大陸整整一個月的新聞頭條,以至于塞尤爾直到現在都沒能緩過神來。
很多事情隻需要一個轉折點,就可以發展出完全想象不到的劇情。
塞尤爾的人生在母親死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新王登基那天諾亞所有的貴族都到場了,這個登基典禮,一方面國際上穩住即将開戰的局勢,一方面開啟新王的統治。
登基典禮那天,塞尤爾闊别許久再次回到王宮,出現在衆貴族面前。
一來作為新王的妹妹出席,二來和青梅竹馬原未婚夫裡應外合篡位。塞尤爾負責放風,克裡斯汀負責宮變,事成之後,坐上那個王位的,便是諾亞公主塞尤爾。但誰知奧古斯特早就察覺到了克裡斯汀的動靜。
這倒也怪不了克裡斯汀,他終究還是太年輕,宮變被迫中止。
被迫中止的也不止是克裡斯汀的計劃,還有塞尤爾的打算,回到諾亞後,塞尤爾去見了修斯。
“修斯,什麼都知道吧。”
塞尤爾的黑發被雨水打濕,狼狽不堪,諾亞很少下這麼大的雨,修斯的金發像是雨水流光中的一團金光,他站在萊特大教堂下,高大的聲音像是雨夜中的孤燈。
“修斯知道婚宴會出事,知道薇薇安會死,知道我媽會死。”
雨水順着臉頰流下來,塞尤爾擡起被雨水沖刷的眼,她又看到了修斯那悲傷的,藍色的眼睛,心髒鈍痛,“你什麼都知道,你什麼都不願意告訴我,你把我當什麼?一直需要保護的孩子嗎?!我早就不是孩子了,為什麼你不願意站在我身邊,為什麼你不願意擁護我登上王位?為什麼你總是用這麼悲傷的眼睛看着我?”
奧古斯特繼位前的一個雨夜,塞尤爾冒着雨,來到萊特大教堂。對于她的質問,修斯留給他的,依然是白色的孤單身影,和那雙悲傷的藍眼睛。他離她而去,留她在這傾沒諾亞的暴雨。
修斯為奧古斯特加冕,就像幾十年,他為母親加冕,教皇選出了他在世俗王國的代言人,這個人可以是媽媽私生子,但唯獨不是合法繼承人的她。
她愛了修斯很多年,卻第一次覺得這個男人期欺瞞她的事情不止一件。
時間回到新王繼位大典。
奧古斯特黑頭發,綠眼睛——不得不承認奧古斯特長得很像母親。這個人的确是母親的孩子。
都說兒子像母親,奧古斯特可太像了,這種相似讓塞尤爾無論如何都無法當面發作心中的怒氣。
塞尤爾感覺到哥哥的氣息包裹着她,她感受到了他們身上那種特有的聯系。
他黑發星碎,和母親一樣的綠眼睛耀眼。
他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邁着優雅的步子,走向他的光輝之路,塞尤爾幾乎想毀了這個典禮,可卡德站在她身邊,并用隻有她能聽到的聲音說:“我知道你想幹什麼,小公主,但你最好别做,這是最好的選擇,也是凱阿姨的遺願。你還要去見你的原未婚夫嗎?提醒你一句,克裡斯汀可沒你想的那麼無辜,從薇薇安的死到宮廷政變,他什麼都知道。”
塞尤爾愣了一下。
卡德說:“雖說不管誰當上這個國王,你都是諾亞獨一無二的公主。但是自家親哥哥總是比你那個未婚夫靠譜,克裡斯汀打算叛變的軍隊,已經被我拿下了。”
克裡斯汀沒有按照計劃出現在繼位大典,紅毯的盡頭,隻有被教皇授權統治國王的奧古斯特。塞尤爾在侍衛長的帶領下去了監獄,塞尤爾看到青梅竹馬未婚夫克裡斯汀,他潔白的衣服上沾滿了灰塵。他眉眼間的溫柔不見了。曾經,克裡斯汀是完美的男友,好看如繪本裡的範式,就算這麼多年過去,塞尤爾還是會被他身上的溫和氣息柔和到。
可嫉妒腐壞了他。
是塞尤爾一手把克裡斯汀變成這樣。
她還記得這個少年單純的目光,她還記得他在那片他們自幼玩耍的花園裡,他帶着天使的笑容,從懷裡拿出一個紅絨緞的方戒盒,在綠意蔥蔥中,單膝跪地,說:“塞尤爾,你願意嫁給我嗎?”
可塞尤爾想起卡德的話。
塞尤爾蹲下身,問:“卡德要殺薇薇安的事情,你知道嗎?”
他擡眼,看着她,眼中再無柔情,隻剩怨恨:“我知道。”
母親選擇青梅竹馬給她做未婚夫,是因為,“他隻是純粹的愛着你這個人,無論你是不是公主。”未婚夫的确曾經純粹的愛着她,隻是後來塞尤爾玩弄了他的感情,嫉妒扭曲了他。面對扭曲的未婚夫,和最近才認識的親哥哥,塞尤爾選擇了哥哥。
萊茵和諾亞的戰争一觸即發,貴族們的生活依舊歌舞升平。這宮廷,有掌管所有人命運和結局的人。曾經那個人是母親,後來是奧古斯特。作為諾亞的公主,塞尤爾處于風暴中心,卻對風暴的起因絲毫不知,她是平靜的風眼。而她的朋友,她從小長大的姐妹,卻成了這場風暴的犧牲品。
塞尤爾想起薇薇安被割斷喉嚨的場面,流下了淚水。
“你知道嗎?小公主,這片土地上,曾經是有神明的。”那天卡德來找她,擡起手,指向天空,說:“在那西方明星的下面,有一片沙漠,沙漠中,居住着一個神明,那位神明,擁有能讓人起死回生的力量。”
夜風吹動着少年的黑色短發,他黑色的眼睛如萊茵的黑曜石。
因為這句話,塞尤爾離開王都,前往沙漠。
離開諾亞之前塞尤爾回到了小時候和薇薇安經常去的,學校後方的禮堂。
卡德對她說:“她為她的信仰而犧牲,死而無憾。”
死而無憾?明明她們之間有那麼多遺憾。塞尤爾倚在長椅上,聖光打在她的身上,她痛苦萬分。
“姐姐,你是諾亞的公主嗎?”
塞尤爾睜開眼睛,看到一個小女孩,棕色的頭發,就像薇薇安一樣。
公主啊……
她身為女王的母親死了,她還有資格稱自己為公主嗎?
塞尤爾嘲諷地說:“公主?諾亞哪裡有公主?諾亞有偉大的奧古斯特陛下就夠了。”
奧古斯特答應過她,無論發生什麼,她的地位都不變,但一如所料,奧古斯特在架空她的權力,盡管她還沒有自己的勢力。
“這樣嘛?”得到否定答案的小女孩有些茫然,“可姐姐長得和那位公主真的很像呢,公主是諾亞榮耀的象征。”
不知王室外宣部是怎麼形容她的。
榮耀的象征?
于是塞尤爾回到經常問薇薇安的那個話題:“公主是用來做什麼的?是聯姻?是繼承王位?還是被當作榮耀的符号?”
對于她的問題,那小女孩想了想,睜着圓圓的眼睛,說:“公主是用來被愛的。”
漫天黃沙飛舞。
從諾亞到萊茵的另一條路,要穿過一片沙漠。
“這片沙漠在千年前,曾是一片海洋,後來因為一個人犯下了一個錯誤,海洋幹涸,變成了沙漠,這裡遊蕩着無數枉死的人類的怨靈。”
卡德說,“這片沙漠隔絕了諾亞與萊茵。在這片荒蕪的大地上,沒有生命,也沒有奇迹,曆史上也曾有無數探險家來到這片沙漠,企圖找到一條連接諾亞與萊茵的路,但最終都被吞噬。也有一段時間,這片沙漠被兩國用于流放的窮兇極惡的罪人。而如今我們也來到了這裡。”卡德笑了出來,像是嘲諷自己:“還真是罪惡。”
無邊無際的黃沙上散布零星的白骨,混沌的蒼穹掠過食腐肉的黑鳥。
塞尤爾被風沙吹得緊閉着眼睛,倚在一處戈壁上,喘息。
縱使如将軍般頑強,也經不起這片沙漠如此折騰吧。
小腿被黃蜥咬破的傷口不停地淌着血。
風沙如火舌般貪婪的肆虐,傷口早已在風沙下血肉模糊。
塞尤爾扯了扯嘴笑了笑,若是幾年前的她,定是沒想到她會落得如此的結局吧。
“死亡對任何人都是殘酷的,這點你不知道嗎?我的小公主,你自以為擁有一切——家人,朋友,信仰。可終有一天,你還是會與母親與朋友死别。死亡就是死亡,沒有什麼不公平的,諾亞人,萊茵人,公主,平民,在死亡面前都是一樣的,沒什麼好懼怕的。”
卡德抛下她的時候,對她如此說。
她到這片沙漠來多久了?
一個星期?還是半個月?
她還真是頑強。
塞尤爾很多次接近死亡,但意志不允許她死亡。
“我會帶你找到那個神明。”踏上旅程的時候,卡德信誓旦旦地說,然後不知看到了什麼,落荒而逃。跑之前匆匆忙忙和她說:“我隻能送你到這裡了,我不能讓他發現我在這裡,海神?找到他很簡單的,就算你不去找他,他也會來找你。”
——呵,告訴她這世上有可以讓人起死回生的魔法,把她從諾亞的王宮帶到這片荒原,然後又在半路将她抛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