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煙機嗡嗡,竈上燒着菜,另一邊嚓嚓切着土豆絲,利落切完後帶刀攏起放進瀝水盆,三兩下過了水,又轉身去翻炒鍋裡的蝦。
散味做得再到位,在客廳玩耍等吃的楊禮禾還是被辣爆香誘惑到了。
她嘡嘡跑過去,扒開個門縫,“也太香了吧。”
又深深吸了口氣,虎視眈眈地看着甄珎将蒜蓉蝦裝盤,吞了吞口水,“做好了嗎,我忍不住了。”
甄珎提起鍋,用水涮了涮,笑着說,“先把這兩個菜端出去吧,還有一個酸辣土豆絲就好了。”
楊禮禾迫不及待地端起菜就走,擺上桌後,轉頭就去拿筷子,順嘴問了句,“鍋上炖了什麼?”
“椰子雞,你拿碗盛一盛。”
“哇!你怎麼知道我想喝,又愛你多了一點點。”她拿了勺就上前翹起臀颠了颠她的屁股。
甄珎習以為常,她向來愛做這些小動作表示親昵。
楊禮禾吃飽喝足,端起碗喝完最後一口湯,抽了兩張紙揩嘴,問對面的人,“你請好假了嗎?新季度籌備期部裡會輕易放人?”
甄珎挑了塊排骨放碗裡,随手挽了挽碎發,“不耽誤,設計初稿我再精改一下就先發,最終稿等我回來對接一下就行。”
“行,再有個月就過年了,過得可真快。”
甄珎點點頭,楊禮禾将兩人的杯子滿上,舉起杯子,笑得像小太陽,“祝願我的珎珎心想事成,像可樂一樣咕噜咕噜冒泡,拿下首捷,開開心心的過這個年!”
甄珎舉杯和她相碰,幹幹淨淨的脆響,像召回春暖大地最早的一抹旭光。
近來的郁氣瞬間消解了不少,楊禮禾總有這種能力,見縫插針的告訴她,她希望她快樂。
甄珎隔天跨了個包,抱了束花就坐上了七點的航班,下了機,伸手打了輛車徑直前往墓園。
下車時驚覺這天不比柳市的大晴天,時下不過十點,天淅淅瀝瀝飄着雨,稀薄的烏雲壓的人心情不明朗,好像做什麼都伴着憂傷的鋼琴曲。
順着記憶,爬了半坡才到了奶奶的墳前。
望着墓碑上小小的照片,一路上的惴惴不安并沒有得到緩解,反而更加忸怩,像做錯事支支吾吾被家長質問的孩子。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的将花擺放在墓前,似怕眼前人不滿意,又認真的将每枝花捋整齊,撫平褶皺。
摸着濕漉漉的花瓣,似要将自己蜷縮鑽進殼的人兒緩慢開口,“奶奶。”
“奶奶。”
第三聲已哽咽,“奶奶,你有沒有看到,我有認真讀書,交了好朋友,還成為了設計師……”
她擡袖去擦照片,一下又下,輕輕撫摸照片上的人,又笑着擦去眼淚,“我是不是沒讓你失望,好像一切都在往我夢想的發展,你也很開心對不對。”
可網一樣的雨讓她喘不上氣,“可是我沒來看你,你肯定在罵我不孝,你從前總問,日子過好了是不是就不要你這個老太婆了,嫌你累贅,我還淘氣順着你話逗你,你卻說,我的孫囡心腸熱乎着呢……”
“我不敢回來,奶奶……我總覺得你還好好的,對不起……”
“我給您帶了花,我親手包的……”
晴光乍現,一縷金燦燦的陽光輝映着那束漂亮的花。
甄珎打開家門,沒有預料的塵土飛揚,她背身關上門,伸手摸了下置鞋架,反手一看,幹淨無比,她又往前走了幾步,指尖擦了下桌子,依舊光亮無比。
她快步去檢查廚房、卧室,全都明亮整潔,可東西沒少,顯然有人清掃過。
坐在床上,甄珎前前後後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是什麼人會擅闖私宅幹出這事。
她拿起手機,不知不覺點開了畢安仁的聊天框,定定看了幾秒,返回,煾滅。
這半個月他們都沒有聯系,在公司也基本沒碰到面,繁忙的工作加上對這段感情的慎重,兩人默契地維持這段冷靜期。
甄珎不會也不想過問他的感情史,她清楚他不是個畏手畏腳的人,她隻在意結果。
可當下,她确實有點希望他在身邊。
事情實在詭異,可一切保持原樣,又沒頭緒,甄珎也就打算按計劃返回。
鄉鎮位于市區邊緣,也是公交的首發站,進了車站,跟着人準備上前面的車子,她排在末尾,就聽一婦人大嗓門喊人,她輕蹙眉擡頭。
不想,婦人提着大袋小袋搖搖晃晃向她小跑而來。
她被她拉出了隊伍。
“哎,妹幾,是你吧,苗姨家的孫女,你終于回來了。”婦人驚喜得身子亂顫,嗓門越來越大。
甄珎被她喊得不知天南地北,隻顧把胳膊抽回來。
可鄉裡向來天下一家親,和村頭的野狗都能叫喚兩句,好事壞事更是風一吹,沙一揚就千瘡百孔。
婦人又加了力達攥住她的手腕,“你這是剛回來又要走啊,你這是不行的哦,你媽還在醫院住着呢,說什麼也要去看看啊。”
甄珎的不耐瞬間僵滞,“我媽?!”
甄珎不知道是怎麼恍恍惚惚地來到醫院的,在聽到媽這個字,她隻覺得荒唐,她哪來的媽?
可婦人一直絮絮叨叨的說,她煩躁地甩開她的手,沉聲問了地址就來了。
甄珎見過違法犯事的父親,卻從未見過出生後就抛棄她的母親。
在奶奶去世後,她有一段時間瘋狂做夢,夢見蒙着面的媽媽,各種各樣的,但結尾都是丢下了她,她每每哭着醒來。
如今腦子還是空空的,唯一的念想隻有,她想見見每個人都有的媽媽。
當護士詢問叫什麼時,她卡殼了一下,回想了下婦人說的才報出名字。
她連母親姓什麼喚什麼都不知道。
腫瘤科,3111病房,10号床。
10号床在最外側,靠近門,甄珎站在門外看見一穿着統一服裝的護工在給身形薄的像紙的女人喂飯,看不見臉。
正當護工起身,身前人要露出時,她驚地一退,隐在了牆後。
心快得要跳出來,她緊緊攥住手,咬緊牙克制上湧的酸澀。
利用牆支撐自己癱軟的身體,還沒等緩過來,護工出門丢餐盤,一眼瞧見她,可能見多了找不到病房的,熱心指路,“這裡是10号床,你找那個病床?”
“10号。”
“那就這嘞。”
一頓飯吃得都熬精神,苗勤昏昏沉沉要合眼,就被護工打斷,“哎,勤妹醒醒,快看看誰來見你了。”
她強打起精神睜眼,先看到一抹格格不入的紅,再是一雙熟悉的眸子。
那雙眸子怯中含情的望着她。
她細細地回望着她,像,太像年輕時的她,卻更漂亮,更有骨。
她費力的想直起身子,人兒吓得來扶她,替她把枕頭墊高。
她輕聲喚她,“是叫甄珎對不對?”
見她點頭,瘦削枯槁的臉抿起笑,“怎麼找來的?吃晚飯了嗎?”
親切平常的話仿若相隔兩地的母女,隻不過女兒許久未歸家,母親為了不讓其擔心隐瞞了病情。
甄珎轉向她的監護儀,壓着心緒盯着起伏的心率。
她與她無話可說,卻也不想一走了之。
護工扔完垃圾,還去提了個陪護床,人看着就比病床上的人大個五六歲,卻容光煥發,一進門就笑眯眯的喊,“你女兒呀,長得真漂亮嘞。”
她搬起闆凳給人兒坐,“在外工作是吧,忙呀,就怕給孩子找麻煩。”
甄珎尋着熱烈的目光看回去,穿着病号服的人不知何時含了淚。
她慌忙低下頭,她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病恹恹的人是生下她的人。
那是一種來源于血緣的締結,猶如一場強大的磁場,即便陌生,卻被吸引,渴望靠近。
護工眼珠子來回轉,自己若無其事地退出了房間。
窗外的天對着精細的時刻表,沒精打采地拉下黑幕,沒理會天下人的聲音,轉身時還在翻明日日出的點鐘。
冬日的天黑得時刻早,住院樓平甯的點鐘卻一直很早,有些甚至等不到五點的晚餐便已陷入昏睡。
窗邊的病人仍舊沉睡,隻有一盞10号床的頂燈,尤其的沉悶肅穆。
“甄珎,可以來媽媽身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