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大亮,靖淵侯府的朱漆大門緊緊閉着,門上的獸首銅釘在昏暗的天色中泛出冷光。而在偏僻的西角門,一個身材壯碩的婆子領着一串小丫鬟蹑手蹑腳跨入門檻,直奔後宅主院。
“收聲!”
婆子步履匆匆,扭頭壓低了嗓音,警告道:“夫人慣來淺眠,驚擾了夫人,仔細你們身上的皮!”
聽了這話,穿着單衣的丫鬟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一個個低着頭,恨不得踮起腳尖走路,心中惶恐不安。
她們是新采買來的丫頭,侯府規矩大,原本要放在外院,由專門的嬷嬷調.教一陣才能進府,誰知變故陡生,月前,原本在西北戍邊的二爺奉诏返京,滿京城都盯着,侯府既要迎接二爺又得應酬賓客,侯夫人顔氏又剛剛誕下小公子,身子疲乏,府中人手着實不夠,隻能将就着頂上來。
宅院深深,靖淵侯府本就世代煊赫,十餘年前吳王叛亂,侯府男丁盡數披甲上陣,大公子顧衍多智近妖,用兵如神,僅用三萬玄甲軍大破吳王數十萬兵馬,立下赫赫戰功,聖上親封為超品靖淵侯,世代罔替,并加封太子太傅,委以教導儲君之重任;二公子顧淵則掌兵鎮守西北,護佑一方安定。
自此,侯爺顧衍在京都鞏固朝堂根基,二爺顧淵手握虎符,掌管近乎朝廷一半的兵馬,靖淵侯府權勢熏天,為京城權貴之最,如今已有十餘年矣。
侯府錦衣玉食不假,連侯府的丫鬟都比尋常百姓體面,在這樣煊赫的高門裡讨生活難免艱難,連京兆尹都不敢管侯府的事,死幾個人,如同江河湖泊裡的投入一顆小石子兒,泛不起一絲波瀾。
“好在夫人仁善,隻要安分守己,少不了你們的好處,但要是有人心懷不軌……哼……”
在垂花拱門前,婆子眯縫着眼睛,按照慣例敲打新人,打一棒子給個甜棗,如此一番恩威并施後,看着如鹌鹑一樣乖順的衆人,婆子滿意地點點頭,肥碩的大掌一揮,把人交到後院管事姑姑手裡。
這回人要的急,規矩沒學好,但都是她精挑細選過的清白人家。她方才有一點沒說錯,如今的侯夫人顔雪蕊,确實脾性溫柔,不似尋常的高門主母,動不動就責罰下人立威。府中老人都知道,顔夫人是商戶出身,士農工商,商為最末,而且顔家并非巨賈,隻是揚州一平平的制香世家,這樣的身份,最開始是大公子的妾室。
奈何顔夫人天姿國色,着實得大公子喜愛,大公子自及冠後就納了這一個美妾,别說娶妻,身邊連個暖床丫頭都沒有。就這樣熬了幾年,大公子受封靖淵侯,以軍功為憑為顔夫人請封诰命,才徹底名正言順。
這是多年前的老黃曆了,府中鮮少有人敢提及。如今侯爺和顔夫人鹣鲽情深,侯爺後院是滿京城獨一份的清淨,沒有亂七八糟的紅粉佳人,僅有顔夫人膝下的二子一女。
大公子明瀾少時即跟随二爺戍邊,即将弱冠之齡,擅騎射,美姿儀,意氣風發;二姑娘明薇比兄長小兩歲,現下在京郊白鹭山的書院念書,是書院少有破格招錄的女弟子,月餘歸府一次。至于小公子則是侯爺和顔夫人老來得子,才過完洗三禮不久,當日宮中賜下數箱珍寶,來宣旨的宮人洋洋灑灑望不到盡頭,其煊赫如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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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管新人的管事姑姑目光如炬,眼前的少女們躬身垂首,有人用餘光窺探着雕梁畫棟的奢靡,也有人被方才的婆子吓破了膽,神色惶恐不安,管事姑姑仔細逡巡一周,伸出手。
“你,叫什麼名字。”
被點名的侍女似乎很意外,微怔片刻後,立即出列,福身道:“奴婢名叫窈兒,揚州人氏。”
“揚州?”管事姑姑眸光一閃,神色意味不明,“揚州和京城相去甚遠。”
窈兒低眉順眼道:“是。前年揚州發災,奴婢跟随爹娘逃難到京都投奔姨母,如今雙親俱亡,姨母便為窈兒尋了個差事。”
前年揚州确實發疫病,連聖上都驚動了。管事姑姑沉吟片刻,道:“你……跟我走,其餘人在此侍立片刻,等嬷嬷教規矩。”
聞言,窈兒面露微驚,卻并不多言,規規矩矩地跟在管事姑姑身後,支棱着耳朵,聽管事姑姑的“提點。”
原來顔夫人喜愛調香,侯爺專門在後院為顔夫人開辟出一個偌大的花房和香房,正值孟春,花兒含苞待放的好時節,那些名貴的花草比人都嬌貴,要專人伺候,偏偏花房有個丫鬟昨晚天黑失足,一腳摔到井裡,沒了。
在這用人的當口,少了哪兒都不能委屈顔夫人。她方才規矩最好,正巧她是揚州人,和顔夫人的母家同源,僥幸被選到主院。
管事姑姑怕她沖撞貴人,明裡暗裡提點窈兒不少,窈兒一邊記在心裡,暗暗用餘光觀察周圍。
有些奇怪。
她初入侯府,府外石獅怒目,朱門巍峨,入府内飛檐鬥拱,一團錦繡,盡顯侯府的氣派,卻不見多少守門的侍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