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年少時曾立志研制出奇香,也做過名揚天下的美夢,卻苦于缺少名貴的原料,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如今再珍稀的品種對她來說都不值一提,顧衍甚至為她搜尋到了失傳的古方,她卻沒有當年的心氣兒了。
或許她真的老了。十五歲的顔雪蕊倔強不馴,在名為“顧衍”的南牆上撞得頭破血流也要抗争,二十五歲的她厭惡顧衍對她的種種枷鎖,誓要掙脫牢籠,三天兩頭和他吵鬧,如今她快三十五了,竟覺得這樣的日子安安穩穩,沒什麼不好。
顔雪蕊散了烏發躺下,卻沒有立刻阖眼,幾番輾轉,隔着朦胧的并蒂蓮如意紋床紗,她忽然道:“那個叫窈兒的,多盯着點兒。”
***
一覺睡到晌午,正巧小兒子也醒了,顔雪蕊解開胸前鼓囊囊的前襟喂他,把小人兒逗得咯咯笑,顧衍此時從東宮回府。
颀長的身影裹着初春的寒意,他身着重紫色麒麟紋官袍,身姿挺拔如松,緩步踏進門檻。
他一進來,房内歡快的氛圍瞬間變得凝重。碧荷和兩個奶娘誠惶誠恐,行禮後緘口不言,顔雪蕊唇角的笑意微頓,她放下撥浪鼓,稍稍側身,把胸前飽滿雪白的春光遮得嚴嚴實實,起身。
奶娘抱着襁褓悄無聲息地退下,顔雪蕊沏了一盞熱茶,送到顧衍跟前,道:“倒春寒,出門該多加件兒衣裳。”
顧衍“嗯”了一聲,擡掌一飲而盡。顔雪蕊伸手去接茶盞時,指尖不可避免地觸到他的手背,顧衍忽然覆上她的手,輕輕一扣,掌心和她緊緊貼合。
修長的指節帶着薄繭,顔雪蕊身體一僵,呼吸驟然變得有些急促。
許是他們的開始不太美好,即使到了現在,她也十分害怕那事。害怕他的觸碰,一度到了發抖的地步。即使他後來舍不得對她用那些龌龊的手段,在她面前也越發溫和,她的身體卻仿佛有記憶,他一碰她,她便忍不住僵硬,抗拒。
顔雪蕊忍住不适,咬着唇看他,“青天白日,規矩些。”
她的眼眸很美,藏着江南的一汪春水,即使是責怪的語氣也顯出幾分缱绻的溫柔,叫人迷醉。
“嗯。”
拇指摩挲她手腕上的紅痕,顧衍握住她的手貼在胸口,溫聲吩咐:“窗戶關緊。”
顔雪蕊一怔,忽然不說話了。
她自幼體寒,平日手腳冰冷,每月癸水時更是腹痛難忍,宮中太醫、赤腳遊醫看了不少,說是娘胎裡帶來的寒症,隻能将養,不能根治。平日需注意不能受寒氣。
方才兩人指尖相觸,他應該是察覺到她手涼,在給她捂暖。
原來是她自己想歪了,顔雪蕊有幾分尴尬,想把手從他懷裡抽出來。
“别動。”
顧衍眉心微擰,他的手如鋼筋鐵骨,抓住她的手不放,叫她原本帶着淤痕的腕子雪上加霜。
“我疼。”
顔雪蕊忍不住驚呼。她仰着頭看他,一雙美眸如春潭籠霧。從顧衍的角度看,柔弱無骨的美人黛眉緊蹙,我見猶憐。
顧衍手下一松,他低頭揉她發紅的手腕,頭疼似地歎了口氣,“嬌氣。”
顔雪蕊纖弱的身軀順勢伏在他懷裡,渾身軟得跟沒骨頭似的,語氣似嗔似怨,“是侯爺太用力了。”
經過這些年,顔雪蕊已經琢磨出來了和顧衍的相處之道。他着實不是一個好相與之人。簪纓世家,與生俱來的矜貴與傲慢,不容旁人忤逆分毫。控制欲和占有欲甚笃,他給的,無論痛苦還是歡愉,她沒有任何拒絕的權利。
他強納她為妾,又娶她為妻,外人隻看到錦繡榮華,殊不知她和一個陰晴不定的瘋子日日相對,她也快瘋了。
她從前有幾分烈性,逃跑、反抗,甚至想殺了他,可蒼天何其不公,他既有顯赫的家世,才智卓絕,又多年習武,她根本鬥不過他,反而每次把自己弄得凄凄慘慘。
既然逃不掉,她想過得松快些。
顧衍不喜她反抗不馴,她便做出柔順乖巧的姿态,他頗為受用,這些年不止對她,連對旁人,脾氣都溫和不少。
顔雪蕊擡起眼睫看他,即使過了而立之年,顧衍的相貌依舊和從前一樣俊美,眉鋒如刃,鳳眸幽深,隻是多年官場浸淫,氣質比年輕時多了從容和沉着。
歲月真是個神奇的東西。顔雪蕊想,明明是同一張臉,那些不堪的過去逐漸模糊,而他對她的好,一日複一日,點點滴滴,倒是越發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