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
“你對揚州的風土人情知之甚廣,應當真是揚州人氏。”
顔雪蕊打斷窈兒的辯解,星眸如水,“你究竟有何圖謀?念在同鄉一場,你說清楚,我不害你的性命。”
窈兒啞言,她看向顔雪蕊,這個女人依然是那副柔弱溫柔的樣子,和她初見她時一樣,一株菟絲花罷了,竟也張口閉口一條人命。
莫非她看走了眼?義父說高門大戶中,貴婦人都有兩幅面孔,她也是如此?
窈兒心底輕視她,又實在好奇,忍不住道:“我不說,那你要如何害我的性命?”
叫人把她打死?還是去找她的男人哭一哭,掉兩滴眼淚,不用髒手,她還是諸人口中善良仁慈的顔夫人。
“我若想害你,什麼都不做便是。”
顔雪蕊溫聲道:“我身邊的人個個恪守本分,像你這種心懷叵測的,遲早被顧衍察覺,丢了小命。”
“就像你頂替的那個丫鬟,手巧又伶俐,才十七歲,可惜了。”
窈兒心中一震,重新審視眼前這位貌美嬌柔的顔夫人。
正如她那套“逃難來京,被姨母賣做奴婢”的身世是假的,她在侯府這幾日,自然也不是老老實實當一個丫鬟。她頂替的那個花房丫頭莫名其妙被殺害,且阖府被下了封口令,夫人良善膽小,不許對夫人透露半句。
所以更堅定了窈兒心中的偏見,一個被過分保護的柔弱女人,不足為懼。
窈兒疑惑地皺眉,“你知道了?”
那位侯爺費盡心思瞞着她,她心裡門兒清也不說,這對夫妻真有意思。
顔雪蕊臉上泛起一絲無奈的笑,她隻是不愛計較,又不是傻。院裡總共就一口水井,大晚上去偏僻的井邊散步,剛好失足摔下去?
就算編,至少也編得用心些。
“……”
窈兒沉默,顔雪蕊比她想象中聰明些,她不死心地問,“你是如何發覺我的?”
單憑她說那幾句話?傳聞中智謀卓絕的顧侯爺都沒有察覺,敗在一個她看不起的女人手裡,她不甘心。
顔雪蕊笑了笑,春日豔陽正好,斑駁的光影透過樹蔭落在花房裡,眼前的少女穿着綠色比甲,在姹紫嫣紅的花房中,顯得格外有生機。
今天顔雪蕊心情好,或許是少女眼中的不馴叫她懷念,也或許是太寂寞了,她想找人說說話。顔雪蕊撩起裙擺坐在石闆凳上,耐心道:
“眼神。”
“從你第一次見我,你的眼睛一直黏在我身上。”
窈兒神色讪讪,不情願地嘟囔:“你長得還行……”
滿屋璀璨的珍寶,不及她一個回眸華彩照人,即使窈兒不喜歡她,也不由驚歎她的美貌。
怪不得這麼多年,義父對她念念不忘。
顔雪蕊聞言莞爾失笑,再次為窈兒解惑,“其他人再怎麼失态,也不會像你一樣,緊盯着我,眼神贊歎又……怨怼。”
這回輪到顔雪蕊好奇了。顧家權勢滔天,除了顧衍教導東宮,顧淵手握兵權,顧家還有一個女兒乃宮中的淑妃娘娘,各種盤根錯節,自然有人往府裡插探子。
原先花房那個丫頭是哪邊的探子不得而知,也或許隻是被收買了往外傳消息,顔雪蕊沒多問,既然顧衍不想讓她知道,她“不知道”便是,日子想過得下去,難得糊塗。
以往那些探子默默搜集消息,為了不惹人懷疑,很少把主意打到她頭上,即使看她也是好奇地窺探,像窈兒這樣明目張膽、帶着強烈情緒的,還是第一次。
她叫碧荷盯緊窈兒,她這些日子并未往外傳遞消息,隻是明裡暗裡打探顔夫人,叫顔雪蕊一頭霧水,原本準備再盯幾天,沒想到今日窈兒自己送上門。
顔雪蕊道:“你的年紀快能做我女兒了,你我無冤無仇,我在揚州也并無故交,你到底……”
“并無故交,呵,好一個并無故交!”
窈兒似乎被激怒了,不見丫鬟該有的怯懦模樣,冷笑連連,“夫人這些年享盡榮華,哪裡還會記得,當年被你抛棄的窮書生啊!”
恍若驚雷乍響,顔雪蕊烏黑的瞳仁驟然放大,她深深呼出幾口氣,艱難地開口:“你、你是……”
“他……這些年過得好麼。”
“妻賢子孝,門宅興盛,好極了。”
窈兒咬着牙道,她看向顔雪蕊,刹那間,她那春水一樣的眸子中有太多情緒,窈兒看不真切,隻是感覺十分難過。
她抿着唇,忽然不知道說什麼了。
其實她說謊了,義父過的根本不好。他曾經的未婚妻成了權貴的妾,所有人都勸他算了,隻有他傻,拿着狀書去府衙告狀,民告官先上四十殺威棒,把他打得隻剩半條命,打完了,揚州知府卻不受理,說他誣告朝廷命官,罪加一等,關押三年後流放,後來不知道怎麼,忽然被放出來了。
放出來,他若好好過日子也罷了,偏他固執,一直念叨他的未婚妻是被強迫的,他要救她。明鏡高懸,天理昭昭,他不信有人能隻手遮天。
他懷揣狀紙,去京城找他的公道。後來斷了條腿,瞎了隻眼,俊俏的臉也燒得血肉模糊。窈兒不懂,即使這樣,他竟還對這個害了他一輩子的女人念念不忘!
窈兒咽下喉頭的酸楚,道:“他如今在京城,你想見他嗎?”
這是她的私心,義父給她的任務隻是看看她。看她過得好不好,倘若她開心順遂,她便隻在她身邊保護她,萬一過得不好……
“不必了。”
顔雪蕊平複心緒,眸光看向遠處的高牆,語氣怅然,“既聞君安康,我亦無所憾,無需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