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衍似沒察覺到他的異樣,問:“阿淵,你可知聖上為什麼召你回京?”
顧淵颔首,“為了和戚家分庭抗禮。”
他頓了頓,說出的話十分大逆不道:“亦為了——奪嫡之争。”
顧淵回京的主要原因是,聖上丢了一副墨寶,在除夕夜,他老人家為賀歲親手所繪的江山社稷圖不見了!
皇宮層層守衛,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卻叫挂在皇帝龍案前的江山社稷圖不翼而飛,皇帝勃然大怒,首當其沖的便是戚家。
戚家是賢王的母家,原先隻是禁軍中一小小的都頭,其女見幸于聖上,生下皇長子,敕封為德妃,皇長子成年後被封為賢王,賜居賢王府。
戚家一飛沖天,成為皇親國戚,如今掌管皇城數萬禁軍的戚太尉,便是賢王的舅舅。
後來宮中出了一樁秘聞,徐皇後被廢,徐家又送一女入宮,是現今鳳座上的小徐後,小徐後遲遲不孕,生下太子時已經又過了八年,也就是說當今太子,比賢王這個長子,小了整整八歲。
這就有意思了,賢王是聖上親自拟定的封号,皇長子闆上釘釘的“賢能”,賢王占賢占長,太子占嫡。徐家是自太祖時便有功勳的世家,世家大族盤根錯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世家而且最重禮法,自然支持太子。
戚家便結交出身不顯,能力出衆的朝堂新貴,抨擊世家結黨營私、蠹國害民,視百姓為草芥。世家則鄙薄他們“酸儒行徑”“自恃清高”,後來逐漸演變成世家與清流的争鬥。
亦是皇位之争。
……
皇帝的江山社稷圖不翼而飛,沒有任何人覺得這是一幅畫的事——有沒有這幅畫還說不定呢,也說不準是皇帝自己燒了。總之,傳遞出一個訊号:皇帝見惡于戚家。
在這個節骨眼兒,皇帝宣顧淵入京受封。吳王之亂雖已徹底平定,我朝西北疆域和西戎相鄰,每年小打小鬧不少,顧淵入京受賞是常年慣例,
但今年,皇帝卻叫他帶了三千玄甲軍回京,快馬加鞭半個月趕回來,駐紮在城門外。皇帝痛斥戚太尉無能,掌管皇城數萬禁軍,連一副畫都看不住,又憑什麼護衛京畿!
顧淵雖隻帶了三千人,可當年顧衍曾用三萬玄甲軍大破吳王十萬人,在外上過沙場、見過血的精銳,和京城那些花架子可不一樣。
朝中漸有傳言,皇帝用一副所謂的“江山社稷圖”,打壓戚家氣焰,有意傳位于太子。
畢竟皇帝已經年過六十,他老了。
清流逼急反撲,太子黨羽彈冠相慶,這便是朝堂的現狀。
骨節分明的手背上青筋微凸,顧衍指尖輕扣桌案,道:“我倒覺得,恰恰相反。”
他面色陰沉,“欲使其亡,必先使其狂。自傳出你回京的消息,京中世家氣焰漸起,刑部連辦了幾樁案子,賣官鬻爵、欺男霸女,中飽私囊……太子一一包庇。”
關鍵時候,太子需世家的支持。
“我向來教導他持重沉穩,如今連朝政還未徹底通曉,他竟得意、忘形了。”
顧衍聲音泛冷,細聽之下有種咬牙切齒的意味。他向來喜怒不行于色,顧淵知道,他是恨極了。
顧衍少時任太子太傅,十多年過去,把太子從一個垂髫稚童教成一個翩翩公子,顧淵知道他費了多少心力。
沒想到到頭來,竟教出來這樣一個……
“一個蠢貨!”
顧衍冷聲道,半點不把人當成太子敬重。顧淵不善言辭,沉默許久,寬慰一句:“兄長息怒。”
兄弟倆經常互通書信,顧淵對京城的情況略知一二,雖然他也覺得太子性情軟弱,不堪為明主,但他們顧家已經綁死在太子這艘船上,改弦易轍,并非易事。
顧淵思慮片刻,試探地問道:“近來聖體可安康?淑妃娘娘是否有話帶給侯府?”
他問得隐晦,顧衍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斜睨他一眼,警告道:“阿淵,勿要沖動。”
顧衍是走一步看三步,運籌帷幄,顧淵帶兵打仗久了,行事難免粗暴,他們宮中有淑妃和小徐後,他又帶了三千玄甲軍,皇帝老了,得一場風寒崩逝,太子繼位,再名正言順不過。
聽了兄長的警告,顧淵意興闌珊的點頭,他隻是多嘴問一句,顧衍是一家之主,當初年幼的太子是顧衍的選擇,将來如何,他亦聽從兄長安排。
他們幼年喪父,顧衍隻比他年長一歲,卻護佑他們兄弟在叔伯的虎口利爪中逃生,顧衍對他亦兄亦父,他永遠不可能背叛兄長。